陈阳捏着那盒冰凉光滑的进口牛奶巧克力和一叠崭新挺括的五十元钞票，站在自家门口，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因为长久的寂静，倏地熄灭了。
黑暗瞬间包裹了他，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幽幽映着他脸上那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这算怎么回事？
对门那位活得像都市传说、三个月没打过照面的邻居林霁，因为他帮忙抓了次猫，就用巧克力和钱来“报恩”？
还是说……这其实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属于“林霁世界”的特殊社交礼仪？
巧克力的包装在手机光下泛着冷调的米白光泽，烫金的字母流畅优雅，无声地彰显着它的身价不凡，与他鞋柜上那桶吃了一半的红烧牛肉面形成惨烈对比。
那叠五十元钞票更是崭新得过分，边缘锋利，硌着他的指腹，带着新钞特有的油墨气味，提醒着他现实的窘迫——就在几个小时前，他还在为下个月的房租和信用卡账单发愁。
“猫粮……” 陈阳低头看着便签纸上那两个拘谨的铅笔字，笔迹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感，像是生怕多写一个字都会耗费巨大心力。
他几乎能想象出林霁是如何躲在门后，屏住呼吸，快速写下这两个字，然后像完成一项艰巨任务般迅速撤退的。
一种极其荒谬又带着点暖烘烘的感觉，再次冲击着他失业后一首紧绷的神经。
失业的憋闷和焦虑像是被这盒从天而降的巧克力短暂地冲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一点哭笑不得的茫然。
他关上门，将楼道里残留的霉味和邻居家炖中药的苦涩隔绝在外。
屋内依旧冷清，只有冰箱压缩机低沉的嗡鸣。
他把巧克力和钱随手放在鞋柜上，那素雅的包装盒在堆满钥匙、零钱和空啤酒罐的杂乱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个误入贫民窟的贵族。
陈阳把自己重新摔进沙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鞋柜。
黑暗中，那盒巧克力像一块小小的发光体，固执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
“这叫什么事儿……”他嘟囔着，最终还是没忍住，起身走过去，拿起那盒巧克力。
拆开精致的包装，里面是排列整齐、裹着锡纸的方块。
他剥开一颗，浓郁的牛奶巧克力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犹豫了一下，把巧克力丢进嘴里。
丝滑、醇厚，带着高级可可特有的微苦回甘。
味道很好。
好得让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甜味非但没有缓解失业的苦涩，反而像一面镜子，更清晰地照出了他此刻的狼狈和邻居那份笨拙谢意背后的距离感。
他拿起那叠钱，崭新的纸币发出哗啦的轻响。
五十块一张，一共十张。
五百块。
足够乌云吃一阵子不错的猫粮了。
但这钱，他拿着烫手无功不受禄。
更何况，他只是做了件在邻里间再普通不过的事——帮忙抓只猫而己。
林霁的反应，还有这份谢礼，都太重了。
重得让他觉得不安，甚至有点……心疼？
对，是心疼。
他想起林霁赤着脚站在冰冷地面上、攥着门框指节发白、眼中充满巨大恐慌和绝望的样子。
那不是一个健康人该有的状态。
这份“厚礼”，更像是一个被困在绝境里的人，慌乱中掏出的、自己仅有的、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陈阳叹了口气。
这钱，不能收。
第二天一早，生物钟还是在七点半准时把陈阳叫醒了。
睁开眼的瞬间，失业的现实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习惯性地摸过手机想看看工作邮件，才想起邮箱里只会躺着拒信或者猎头群发的垃圾信息。
他丢开手机，目光又落在鞋柜上那盒吃了一半的巧克力和那叠刺眼的钞票上。
不行，得还回去。
他快速洗漱，换上一身干净的T恤牛仔裤——虽然不用上班了，但保持点人样是对自己最后的尊重。
他拿起那叠五百块钱，想了想，又抽出一张五十块，然后把剩下的西百五十块仔细叠好。
他找了个干净的信封，把钱装进去，又拿过昨天那张写着“猫粮”的便签纸，翻到背面，用圆珠笔工整地写下一行字：林先生，巧克力很好吃，谢谢。
猫粮钱真不用了，一点小忙。
——401 陈阳他把信封口折好，捏在手里，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自家房门。
楼道里静悄悄的，只有王大爷家炖中药的苦味顽强地弥漫着。
402的门依旧紧闭着，深绿色的漆皮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更加斑驳陈旧。
陈阳走到402门前，心里莫名有点紧张，像是要去完成一项秘密接头任务。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装着钱的信封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
信封摩擦着粗糙的水磨石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他屏住呼吸，侧耳听了听门内的动静。
一片死寂。
仿佛门后空无一人。
陈阳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
他站起身，刚想转身回屋，目光却被402门口的东西吸引了。
一个中等大小的快递纸箱，静静地靠在门边的墙上。
箱子看起来不轻，上面贴着某画材品牌的标签。
大概是林霁网购的数控板之类的东西到了。
快递单上清晰地印着“林霁”的名字和一个估计是快递员手写的潦草到认不出来的电话。
陈阳皱了皱眉。
这箱子就这么大大咧咧地放在门口，这老楼人来人往虽然不多，但也难保安全。
而且…….他想起林霁那副连门都不敢出的样子，他能自己把这箱子搬进去吗？
正想着，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哼哧哼哧的喘气声从楼梯口传来。
一个穿着某快递公司马甲、身材敦实的小哥抱着一大摞箱子，满头大汗地出现在六楼走廊。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402门口的陈阳，又瞄了一眼墙角的快递箱，粗声粗气地问：“402林霁是吧？
他这还有个件，挺大，我给他放门口了！
你邻居？
帮忙签收下？”
快递小哥显然把陈阳当成了林霁的熟人，或者只是想省事。
“呃，我……” 陈阳刚想解释自己不是，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
他看着那紧闭的402房门，想起昨天林霁面对猫跑丢时的绝望无力，又看看眼前这个显然需要搬进去的大箱子。
“行，放这儿吧，我…我回头告诉他。”
陈阳含糊地应了一声，接过快递小哥递过来的签收板，在上面潦草地划拉了一下。
快递小哥如释重负，把另一个箱子也堆在画材箱旁边，道了声谢，又风风火火地下楼去了。
走廊里重新恢复安静。
陈阳看着地上两个不小的箱子，又看看那扇毫无动静的门，有点犯难。
他总不能一首在这儿守着等林霁出来吧？
那家伙可能一天都不会开门。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
他记得昨天林霁好像……给他发过一条短信？
他连忙翻看手机。
收件箱里果然躺着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时间显示是昨天傍晚，就在他抓猫回来后不久。
短信内容极其简短，只有两个字：谢谢。
发送人：13********7这应该就是林霁了！
陈阳精神一振。
他飞快地新建了一条短信，编辑内容：林先生，你好，我是401陈阳。
刚才快递员把你的两个快递箱子放在门口了，东西看着不小。
你方便的时候记得拿进去。
他盯着发送键，犹豫了两秒，又删掉了后面那句“你方便的时候记得拿进去”。
这语气好像带着点催促的意思？
他重新编辑：林先生，你好，我是401陈阳。
你的两个快递送到了，就放在你家门口。
更简洁，更中性。
他点击了发送。
发完短信，陈阳并没有立刻回屋。
他站在自家门口，装作在整理鞋带，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对面402的门缝。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一丝光线变化？
一点微弱的脚步声？
或者……那条门缝会再次打开，递出一盒更贵的巧克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楼道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402的门毫无动静，像一块沉默的墓碑。
就在陈阳几乎要放弃，准备转身进屋时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陈阳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
他迅速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新短信提示。
发件人：林霁内容：收到。
谢谢。
依然只有西个字。
比昨天多了两个字。
陈阳盯着那简短的回复，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一种莫名的、微小的成就感油然而生。
不是签下大单的兴奋，也不是找到工作的狂喜，而是……一种奇异的连接感。
他成功地，隔着两扇门和一条走廊，与那位“都市传说”邻居，完成了一次极其简单却又意义非凡的信息传递。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推开自家401的门，脚步似乎比刚才轻快了一点。
失业的阴霾还在头顶盘旋，但此刻，那沉重的灰色里，仿佛被这两条加起来只有六个字的短信，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
门内，林霁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赤脚踩在地板上。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苍白的脸。
他看着屏幕上那条新信息——“收到。
谢谢。”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只是熄灭了屏幕，将脸埋进蜷缩在脚边、发出呼噜声的乌云温暖蓬松的毛发里。
黑暗中，无人看见他微微收紧的手臂，和唇角那一闪而逝、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放松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