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回到竹林时，李宁纪正对着一块青石出神。
见他回来，忙起身迎上来：“刚是谁？
我瞧着那灵力波动有些奇怪，不像是咱们宗门的人。”
“山下药农的儿子，来采些草药罢了。”
顾云随口遮掩，将佩剑归鞘时，指腹无意间蹭过剑镡上的纹路——那是前世他亲手刻下的顾家图腾，如今摸着，仍觉硌得慌。
李宁纪虽有疑虑，却没再追问，只是把擦好的木剑递给他：“方才你说累，要不今日就先回吧？
反正师父也说了，筑基前不必急于求成。”
顾云望着他眼底真切的关切，喉间微涩。
前世他一门心思扑在修炼上，总觉得李宁纪性子温吞，成不了大器，却忘了是谁在他被同门排挤时默默撑腰，是谁在他修炼走火时冒险为他护法。
“不了，接着练。”
他接过木剑，语气放缓了些，“方才是我走神了。”
接下来的练剑，顾云收敛了心绪。
他刻意放慢了速度，用的仍是前世初学乍练时的基础剑招。
李宁纪起初还觉得奇怪，后来见他一招一式打得扎实，便也放下心来，陪着他一遍遍拆解、演练。
日头渐高时，柳如烟又来了。
这次她没提食盒，只手里捏着支刚开的玉兰，站在竹林边怯生生地望。
李宁纪眼尖，先看见了她，碰了碰顾云的胳膊：“你看，如烟师妹来了。”
顾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见柳如烟正朝这边挥手，脸颊泛着红晕。
他想起前世她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心头微沉，转头对李宁纪道：“你去看看吧，她许是找你有事。”
李宁纪一愣：“找我？”
“嗯，”顾云颔首，语气平淡，“昨日她还问我，你上次说的那本《流云剑法注解》借到了没有。”
这话半真半假。
借剑法是真，但柳如烟问的是他顾云，而非李宁纪。
李宁纪果然有些窘迫，挠了挠头：“那我去跟她说一声，我这就去藏经阁找。”
他说着，匆匆朝柳如烟走去。
顾云望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柳如烟低着头，不知说了些什么，惹得李宁纪耳根又红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或许这样也好，让他们早些看清彼此的心意，总好过前世那般错过。
独自留在竹林，顾云收起了木剑。
他走到那块被李宁纪盯了许久的青石前，指尖抚过石面上的一道浅痕——这是前世顾家灭门那日，他被追杀至此，用剑撑地时留下的。
那时他才十五岁，眼睁睁看着父亲用身体挡住致命一击，母亲将他推入密道时说“活下去，报仇”，那些画面，哪怕重生一次，依旧清晰得像昨日发生。
“报仇……”他低声呢喃，指尖猛地攥紧。
前世他以为仇人是江寒苏，是整个魔道。
可首到临死前，江寒苏那声近乎破碎的“不是我”，才让他心头埋下疑窦。
顾家灭门的真相，或许比他想的更复杂。
正思忖着，一阵极淡的药香飘了过来。
顾云猛地抬头，只见江寒苏不知何时又回来了，就站在不远处的竹林边缘，手里捧着个新的药篓，显然是回去换过了。
他似乎没料到会再遇见顾云，脚步顿了顿，眼神里的戒备又浮了上来。
“你的伤。”
顾云忽然开口，目光落在他手腕上。
方才没细看，此刻才发现那鞭痕红肿得厉害，像是被什么阴寒之物浸过，带着淡淡的黑气。
江寒苏下意识将手腕往袖子里缩了缩，脸色微白：“与你无关。”
“是被你那几个师兄打的？”
顾云又问。
江寒苏猛地抬眼，眼神锐利如刀：“你调查我？”
“不必调查，”顾云淡淡道，“那点龌龊事，宗门里谁不知道。
嫡庶相争，把你这天生灵脉的视作异类，也是可笑。”
江寒苏的脸色更白了，握着药篓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盯着顾云，像是在判断对方说这话的意图。
是嘲讽？
是同情？
还是另有所图？
顾云却没再看他，转身走向竹林深处：“那鞭痕用寻常草药没用，去采些‘血线草’捣碎了敷，能压得住寒气。”
说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竹林里。
江寒苏站在原地，愣了许久。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又抬头望向顾云离去的方向，眼底满是困惑。
顾云是谁？
是青云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是正道新秀里最耀眼的一个，本该是与他这种“异类”最不相容的存在。
可方才那人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犹豫了片刻，终是提着药篓，转身朝另一片山坡走去——那里，恰好长着几株血线草。
竹林深处，顾云靠在树干上，听着远处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轻轻闭上了眼。
他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很冒险，甚至有些反常。
但他忍不住。
前世江寒苏死后，他曾在对方的遗物里找到过一本日记，里面记着少年时的种种屈辱，记着对亲情的渴望，记着初入魔道时的挣扎。
那时他只当是伪善，如今想来，或许那本日记里，藏着的才是最真实的江寒苏。
这一世，他想护着李宁纪，护着柳如烟，护着顾家。
也想……弄清楚江寒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吹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应和着他心底悄然滋生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