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城市还没热闹起来，陈家住的老旧小区已经亮了厨房的灯。
张慧站在水槽前，双手泡在冷水里搓洗衣服。她今年二十六岁，身形瘦，脸色偏白，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棉布家居服，头发用一支旧木簪别着。右手虎口有茧，左手腕戴着一只银镯，是母亲送的。
她是全职主妇，丈夫陈宇在国企上班，婆婆王秀兰在菜市场卖鱼，小姑子陈悦还在读大学。三年前她嫁进这个家，带着对婚姻的期待。可从那天起，她就成了家里最忙却最没声音的人。
王秀兰嫌她农村出身，说话难听，动不动就骂。陈宇总说：“我妈带大我不容易，你让着点。”陈悦从不叫她嫂子，要东西直接喊“你去拿”“你帮我洗”。
她每天五点半起床做饭。饭不合口被骂，地没拖干净被骂，买菜多花两块钱也要被数落。她习惯了低头，习惯了笑，也习惯了晚上一个人偷偷擦眼泪。
但她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做得够好，这个家总会暖起来。
六点四十必须开饭，七点十五前全家要出门。燃气灶只有一个炉头，蒸蛋、煮粥、煎蛋得一样样来。昨天王秀兰说“天天吃面条烦死了”，今天要是再没变化，肯定又要发火。
张慧五点半就开始忙。先泡米熬粥，切好葱花打蛋，蒸蛋放进锅里，等粥滚了换锅煮面。她做了葱油拌面配溏心蛋，另煮了一小锅小米粥，给王秀兰多一个选择。碗边放了小碟酱菜，想着这样能显得用心。
刚把饭摆上桌，王秀兰披着外衣走出来。她五十出头，身材粗壮，眼角有深纹，一进门就皱眉。
来人是王秀兰，张慧的婆婆，在菜市场卖鱼十多年，嗓门大，动作猛，习惯叉腰说话。街坊都知道她厉害，儿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她看了一眼桌子，冷声说：“又是面？我说了多少次我不爱吃！”
话没说完，抬手就把碗掀了。面条倒在地板上，汤汁溅到鞋面。她指着张慧：“洗了重做！我女儿回家都吃米饭，你倒好，天天糊弄人！”
张慧蹲下去捡碎片，手指被瓷片划了一下，渗出血丝。她没抬头，只低声说：“妈，我马上重新煮。”
六点五十分，洗衣机启动了。张慧刚把脏衣服放进去，陈悦从房间出来。
陈悦是陈宇的妹妹，二十岁，读中文系。她在哥哥面前乖巧听话，在家里却从不把张慧当嫂子看。要东西从不加称呼，生气了会摔门。
她拎着一件白色毛衣走过来，说：“嫂子，把我这件洗了，我要穿去上课。”
张慧说：“洗衣机已经开始了，中途不能打开。”
陈悦脸一沉：“那你手洗，我七点四十要出门。”
张慧看了看时间，又看看灶上的粥。她关掉洗衣机，把衣服拿出来，拧干，放在盆里用手搓。毛衣不能用力，她轻轻揉，洗完用毛巾吸水，再用吹风机吹干。
七点三十五分，她把叠好的毛衣递给陈悦。
陈悦接过，看也没看，只说：“你动作太慢了，以后早点准备。”说完转身走了。
七点整，陈宇从房间出来。他二十八岁，穿一件灰色衬衫，戴眼镜，坐到餐桌前低头看手机。新闻一条条划过去，一句话没说。
张慧端上新煮的米饭和炒青菜，轻声说：“今天真的尽力了，妈摔了碗，悦悦又要洗毛衣……我手也被划了。”
陈宇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继续刷手机：“我妈年纪大了，脾气急，你也知道她不容易。孝顺不能打折，你就当锻炼耐心。”
张慧站在原地，没再说话。她转身走进厨房，拿起抹布擦桌子。碗筷整齐，地面干净，整个屋子像模像样。可没人看她一眼。
阳光照进客厅，落在沙发、茶几、电视上。张慧缩在厨房角落，背影单薄。她望着窗外，几只麻雀飞过楼群。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女人嫁人不是去受罪的。”
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母亲的未接来电。她盯着那条记录看了很久，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最后还是放下。
王秀兰吃完饭，抓起包就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张慧正蹲在地上擦地板。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转身走了。
陈宇喝完最后一口粥，起身拿包。他经过厨房时脚步没停，也没看张慧。七点十二分，他关门离开。
七点四十分，陈悦的朋友圈更新了。照片里她背着新买的包，笑容灿烂，配文：“爸妈真宠我。”
张慧坐在阳台上，手里拿着一本旧菜谱。纸页边角卷了，上面记着每个人的口味。王秀兰不吃辣，陈宇喜欢咸一点，陈悦早餐要甜豆浆，只有她自己的名字，从来没有写过。
银镯在阳光下反着光。她低头看着手腕，眼神平静，但深处有一点东西在动。
她还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儿媳，可心里有些地方，已经开始松动。
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能撑多久。
但她还记得母亲的手。那双手粗糙，却能在冬天织出最暖的毛衣。记得有一次她发烧，母亲背着她走十里路去看病。路上她说困，母亲说：“睡吧，到了娘叫你。”
那时她觉得，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母亲的背。
现在她站在这里，没有依靠，也没有退路。
可她还在坚持。因为她相信，一个家不该是这样的。
如果连她都不守，这个家就真的没了。
风从阳台吹进来，翻动菜谱的纸页。她合上本子，站起来，走进厨房。
水龙头打开，她开始洗碗。
一天的事还没完。
她还得准备午饭。
晚饭也不能马虎。
她要把这个家维持下去，哪怕没人看见她的累。
哪怕她只是个“应该懂事”的儿媳。
阳光渐渐高了，照满屋子。
可有些冷，是从心里来的。
她没哭。
她只是站着，把手伸进水里。
下一顿饭，还得做。
这个家，还得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