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与孤孟德审判

1又梦到了。许昌的夜很深，王宫里一片死寂。我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帐。我醒了，

身上全是汗。那个梦又来了。梦里没有别人，只有一个少年。少年穿着布衣，

手里拿着一把没有装饰的铁剑。少年总是在笑，笑得很大声。他说，他是曹阿瞒，

是要做征西将军的人。然后，他就会举起剑冲过来。每一次，剑尖都会停在我的喉咙前。

那冰冷的触感，真实得让我心脏猛地一缩。我喘着气，坐起身。旁边的侍女立刻惊醒，

跪在地上不敢出声。我挥挥手，让她退下。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七次了。我的身体越来越差，

太医们也束手无策，只说是操劳过度，心神不宁。他们不懂。这不是病，这是债。

我披上外衣走到窗边，月光冷冷的洒在庭院里。我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个苍老疲惫的男人。

这真的是我吗？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说要荡平天下，匡扶汉室的曹孟德？我笑了，笑声嘶哑。

倒影里的人也跟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声音。不是风声，不是更漏声，

是剑锋划破布帛的轻响。我猛地回头。床帐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一个人影，

从那道光里走了出来。他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还是那么年轻，

眼神清澈见底。他手里拿着那把熟悉的铁剑。他身后，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手持双铁戟，

身形魁梧。是典韦。那个在宛城，为了我，战至最后一刻的男人。另一个，摇着羽毛扇，

面带病容，眼神却依旧锐利。是郭嘉。那个为我算尽天下，却没算到自己寿命的天才。

他们不是幻觉。我能闻到典韦身上的血腥味，能看到郭嘉指尖的药渍。我的心猛地一紧，

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少年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宫殿都冷了下来。“孤，

来取回被你玷污的征西将军名号。”我没有动。我只是看着他，看着那个自称“孤”的少年。

荒谬，可笑。我是魏王，是丞相，是这天下的主宰。而他，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幻影，

一个拙劣的仿冒品，竟敢在我面前自称“孤”？震惊过后，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妖人！

”我低喝道，声音因愤怒而有些颤抖，“装神弄鬼，以为能乱孤的心吗？

”我伸手去摸床头的倚天剑，手却有些抖。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这种荒诞的挑衅。

它动摇的不只是我的权威，还有我的理智。典韦向前踏了一步，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手里的铁戟，对准了我的喉咙。那眼神，和宛城最后一刻一模一样，决绝，

且带着一丝失望。郭嘉却摇了摇扇子，轻咳了两声。“丞相，不必惊慌。我们并非来索命。

”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寒意，“我们只是来讨还一样东西。”少年，

那个“曹阿瞞”，向前走了几步。他离我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不属于这座宫殿的尘土和阳光的味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

”他上下打量着我，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怜悯，“穿着龙袍，却像个囚徒。坐拥天下，

却夜夜惊梦。这就是你想要的吗？”我的拳头捏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疼痛让我清醒了一点。“闭嘴。”我咬着牙说，“你什么都不懂。”他笑了，

又是那种刺眼的笑容。“我懂。我什么都懂。我懂你为何杀了吕伯奢，懂你为何逼死荀彧，

懂你为何在赤壁放声大笑。你懂吗？你还记得吗？”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刀子，

扎在我心上。吕伯奢……荀彧……赤壁……那些被我刻意尘封的记忆，

被他用轻描淡写的语气，一个个挖了出来。我胸口发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来人！

”我终于忍不住大吼，“护驾！有刺客！”宫门被猛地撞开，我的亲卫，虎卫军，

手持长戟冲了进来。他们看到房间里的景象，都愣住了。他们看到了我，

也看到了我面前的三个人。在他们眼中，那只是三个闯入寝宫的刺客。少年没有动，

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仿佛在看一场闹剧。“拿下！”我下达了命令。虎卫军嘶吼着冲了上来。

虎卫军是精锐之师，他们的阵列和杀气，足以让任何敌人胆寒。可他们冲向的，是三个亡灵。

第一排的士兵撞上了典韦。没有惨叫，没有碰撞声。他们像是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山，

瞬间被震飞出去，骨骼碎裂。典韦甚至没有挥动他的铁戟，他只是站在那里，

就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恐惧在士兵中蔓延开来，他们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事情。

郭嘉摇着扇子，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丞相，你看看。这就是你引以为傲的军队。

他们能为你攻城拔寨，却无法触碰你的过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不是武功，不是法术，

是我无法理解的东西。少年依旧看着我，他的眼神像是在审判。“你还要错到什么时候？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铁剑，“你用权势，用军队，用谎言，把自己包裹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很安全？你只是把自己关进了一个更华丽的牢笼。”他向前踏出一步，

虎卫军像是被无形的墙挡住，无法再靠近分毫。“你不再是曹阿瞒了。你成了曹操。

一个符号，一个怪物。”怪物。这个词砸在我的心上。我曾无数次被人骂为国贼，为汉贼，

我从未在意。因为我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结束这乱世。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

我却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因为，他说的没错。我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签过无数道命令，

有救民的，也有杀戮的。我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龙袍，这身衣服上的金丝银线，是权力的图腾，

也是束缚我的锁链。“现在，孤要把它拿回来。”少年的剑尖，指向我的心口。“拿回什么？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干涩，无力。“拿回曹阿瞒这个名字。拿回那个一心为汉的理想。

拿回你出卖的一切！”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里面满是压抑的怒火，“你，不配再用这个名字！

”说完，他转身向殿外走去。典韦和郭嘉‍या跟在他身后。虎卫军自动让开一条路，

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我站在原地，没有下令追击。我知道，追不上。他们不是刺客，

他们是我的业障。少年走到殿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许昌，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我们去一个更适合说话的地方。”他顿了顿，“赤壁。在那里，我会让你记起，

你到底输给了谁。”说完，他们三人消失在夜色中。宫殿里，只剩下一地呻吟的士兵，

和呆立的我。赤壁，我一生的伤疤。他要去那里……审判我？一阵疲惫感从骨子里透出来，

前所未有。这疲惫无关身体，源自灵魂。我扶着床沿，缓缓坐下。我知道，我必须去。

这不是一场战争，是一场赎罪。一场我为自己准备的，迟到了太久的审判。天亮了。

消息在许昌城里飞快传开。王宫昨夜闹鬼，魏王受了惊吓。版本有很多，有的说是刺客，

有的说是妖道。我下令封锁了消息，但怎么可能堵得住悠悠众口。我坐在朝堂之上，

看着下面交头接耳的文武百官。他们的眼神里，有担忧，有好奇，也有幸灾乐祸。

我胃里一阵翻腾。这些人，都是我的臣子，吃着我的俸禄，却盼着我出事。

我敲了敲龙椅的扶手，朝堂立刻安静下来。我看着夏侯惇，我信任的兄弟，他的一只眼睛，

早已为了我而瞎。“元让。”我的声音很平静，“昨夜之事，你可知晓？”夏侯惇出列，

单膝跪地。“臣不知。但宫外有传言，说有三名妖人闯入宫中，伤了虎卫军。”我点点头。

“不是传言。”我看着所有人的眼睛，“确有其事。三人，自称是典韦、郭嘉，

还有一个……自称是曹阿瞒。”哗然。整个朝堂像是炸开了锅。典韦和郭嘉的名字，

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那是我曾经的左膀右臂，是我心中永远的痛。而“曹阿瞒”，

这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了。我再次敲了敲扶手，朝堂恢复安静。

“孤不信鬼神之说。这必定是敌人或士族残余的诡计，意图扰乱我军心，动摇我根基。

”我必须这么说。我是魏王，我不能承认自己被鬼魂纠缠，那只会让我看起来像个笑话。

“元让。”我再次看向夏侯惇，“我命你，率五千精兵，全城搜捕。见到那三人的踪迹，

格杀勿论！”“臣，遵旨！”夏侯惇领命而去。他走后，我宣布退朝。我没有回后宫，

而是去了书房。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

上面标注着我已经征服和将要征服的土地。我花了半辈子，才有了这幅景象。而现在，

一个少年，三个鬼魂，就要把它全部推翻？可笑。我走到桌边，倒了一杯酒。酒很烈，

烧得我喉咙发痛，但我的心里，却一片冰凉。我知道，夏侯惇找不到他们。他们不是人，

他们是我的心魔，是我亲手创造出来的怪物。我该怎么杀掉我的心魔？我喝光了杯中的酒，

又倒了一杯。窗外的阳光很好，却照不进我的心里，我只感到一阵阵发冷。我不知道的是，

就在我下令搜捕的同时，城西，夏侯惇的部队，已经和那些亡灵相遇了。

夏侯惇的部队是精锐之师，他们是跟着我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见惯了生死。但今天，

他们见到了从未见过的景象。城西的空地上，三个人影静静地站着。少年，典韦，郭嘉。

他们像三座雕像，与周遭格格不入。夏侯惇骑在马上，握紧了长枪。他身后的五千士兵，

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妖人！束手就擒！”夏侯惇大吼道。他只相信自己的长枪。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夏侯惇，眼神里带着一丝悲哀。郭嘉却摇着扇子，

轻声说：“夏侯将军，何苦如此？你也是他的一部分。你难道也想忘记，当初为何追随他吗？

”夏侯惇愣住了。当初为何追随？为了匡扶汉室，为了结束乱世，

为了……那个叫曹阿瞒的热血青年。那些记忆，被功名利禄掩盖得太久了。“放箭！

”夏侯惇猛地回过神，厉声喝道。他不能被这些幻影迷惑。箭矢如雨般落下，遮蔽了天空。

然而，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箭矢，在靠近三人三尺范围时，

就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纷纷坠落，没有一支能伤到他们分毫。

士兵们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这是妖法，是他们无法理解的力量。“冲锋！”夏侯惇红了眼。

他催马向前，长枪直刺少年。他是猛将，他信奉一力降十会。长枪离少年越来越近。

就在枪尖即将刺穿他胸膛的瞬间，典韦动了。他没有用铁戟，只是简单地伸出了一只手，

抓住了夏侯惇的枪尖。金属摩擦的声音十分刺耳。

夏侯惇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枪杆传来，虎口瞬间撕裂，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掀飞出去。

他重重摔在地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战斗，在瞬间就结束了。五千精锐，在三个人面前，

脆弱得像纸一样。这不是战斗，而是一种力量的展示。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少年走到夏侯惇面前，蹲下身。他看着这位独眼的将军，轻声说：“回去告诉曹操。

他的军队，他的权力，在我们面前，毫无意义。”他站起身，抬头望向许昌城的方向。

“我们该去见见，那些老朋友了。”说完，他转身，和典韦、郭嘉一起，向城中心走去。

士兵们不敢阻拦，他们恐惧的让开一条路。他们看着那三个背影，像是在看着神祇，或者，

魔鬼。夏侯惇躺在地上，看着自己流血的手。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终于明白，

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战争。就在此时，许昌的城头，一盏灯，被点燃了。那是一盏七星灯。

那盏七星灯，在白日里亮起。光芒并不耀眼，却穿透了整个许昌城。所有人都看到了。

文武百官，平民百姓，还有我。我站在书房的窗前，看着城头那豆灯火，我的心沉了下去。

七星灯，是续命的灯，也是诀别的灯。我想起了一个人，荀彧。文若。那个我亏欠良多的人。

他总是那么冷静，那么理智，那么忠于大汉。他是我有力的臂助，也是我心頭的一根刺。

他用自己的死，向我表明了他的立场。现在，他的灯，亮了。这意味着什么？我不敢想。

我立刻下令备马，要亲自去城头看看。我的亲卫们慌忙的跟上。整个许č城，因为这盏灯，

已经陷入了混乱。当我赶到城头时，那里已经站了很多人。但没有人敢靠近。因为城墙上，

站着一个我无法忘记的身影。他穿着一身干净的文士袍，面色苍白，眼神却依旧清亮。

是荀彧。他不是鬼魂，他看起来像是真实存在的。他站在那里，看着城下的芸芸众生，

眼神里充满了悲悯。而在他身后，陆陆续续出现了更多的身影。一个，两个，十个，

一百个……那些因我而死，因我而憾的文臣武将，那些我早已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名字，

一个个地，出现在城墙上。他们没有兵器，没有盔甲，只是静静地站着，

像是在等待一场盛大的审判。我看到了为我挡箭的典满，看到了战死在汉中的夏侯渊，

看到了被我逼走的崔琰……他们都在。他们看着我，眼神复杂，有失望，有怨恨，有不甘，

却没有杀意。这比杀意更让我恐惧。荀彧转过身，看向我。他的目光，穿过人群，

落在我身上。“丞相。”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和，却带着一丝疏离，“你来了。

”我骑在马上，说不出话。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这七星灯，为您而燃，

也为汉而熄。”荀彧平静的说，“燃的是你我最后的君臣之情。熄的，

是这个早已腐朽的天下。”他身后，那些亡灵齐齐地望向我。那目光汇聚而来，

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就在这时，少年的声音，从城下传来。我回头，

看到他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他的身后，是典韦和郭嘉。“荀文若，不必多言了。

”少年抬头看着城墙上的亡灵们，朗声道，“我们不是来清算旧账的。我们是来……见证的。

”见证？见证什么？我茫然的看着他。少年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见证你，如何亲手毁掉你的一切。”他指了指许昌城，指了指我身后的军队，

指了指这片我打下的江山。“这个世界，早已亡于你的猜忌。你赢了天下，却输给了自己。

你不是被我们审判，你只是在面对你亲手造就的结局。”我的心被重重一击。输了？

我输了吗？我看着城墙上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看着城下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我第一次，

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一派胡言！”我大吼道，声音在空旷的城墙上回响，“妖言惑众！

亡灵作祟！这都是幻觉！”我必须否认。我怎么能承认？我是一代枭雄，

我怎么能输给我自己？我不能。我拔出倚天剑，指向城下的少年。“孤的天下，固若金汤！

岂是你们几个幻影能动摇的！”少年笑了，他的笑容里满是无奈和悲凉。“固若金汤？曹操，

你敢不敢看看你的后方？”我心中一动，猛地回头。我的身后，我的亲卫，我的军队，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迷茫。他们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有忠诚，只有敬畏和……疏远。

他们怕我，而不是敬我。我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少年继续说道：“你用猜忌和杀戮筑起高墙，把自己困在里面。你以为墙外都是敌人，

却不知道，墙内早已空无一人。你赢了所有人的战争，却输掉了所有人的心。

”我握着剑的手在颤抖。他说的是对的。这些年，我越来越孤独。我不信任何人，

包括我的儿子，我的兄弟。我总觉得有人要害我，要夺走我的一切。这种恐惧像毒蛇，

日夜啃噬我的内心。我赢了天下，却成了一个孤家寡人。“够了。”我闭上眼睛，

深吸一口气，“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累了，

不想再争辩了。“我们不想怎么样。”少年摇了摇头，“审判，不是我们给你的。是你自己，

需要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他抬起手，指向南方。“我们去一个地方。

一个能让你看清一切的地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南方，是赤壁。又是赤壁，

那个我一生之痛的地方。我为什么要去那里？去重温我的失败？去承认我的无能？

“如果你不敢来，也没关系。”少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就守着你这座金碧辉煌的空城，守着你这个赢给自己看的囚笼，直到老死，直到腐烂。

”他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我的心上。囚笼。是啊，我何尝不是在一个囚笼里。

一个用权力和欲望打造的囚籠。我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好。孤跟你去。”我说道，

“孤倒要看看，你们这些黄泉之下的亡魂，能玩出什么花样。”我收起剑，调转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