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狗开了窍，一口叼走半大孩！

腊月二十三的雾还没漫进靠山屯时，李德山就蹲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抽旱烟了。

烟袋锅子是铜的，磨得发亮，烟杆上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兰”字——那是他姐李秀兰的名字。

风卷着雪粒子砸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直勾勾盯着后山的方向，像是在等什么。

“三哥，又在想秀兰姐呢？”邻居张婶挎着篮子路过，篮子里是刚蒸好的黏豆包，冒着热气，

“快别蹲这儿了，冻出病来，谁给你烧炕？”李德山咳嗽了两声，声音嘶哑，

带着气管炎特有的“嗬嗬”声：“没事，我等黑炭。这老东西，早上出去遛弯，

到现在还没回来。”“黑炭？”张婶皱了皱眉，往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三哥，

不是我说你，那狗都养了快八年了，按老规矩……”“规矩规矩，你就知道规矩！

”李德山猛地站起来，烟袋锅子往地上一磕，火星子溅在雪地里，瞬间灭了，

“黑炭不是普通的狗，是我姐的念想！你少在这儿胡说！”张婶被他吼得一哆嗦，撇了撇嘴，

挎着篮子走了，嘴里嘟囔着：“真是个犟种，一条狗而已，还能成精不成？

”李德山没理会张婶的话，转身往家里走。他家就在村口，一间土坯房，墙皮掉了大半，

露出里面的黄土，屋顶上的茅草被风吹得乱七八糟，像个斑秃的脑袋。院子里空荡荡的，

只有一个破旧的鸡窝，里面早就没了鸡——前几年，他养的鸡总被黄鼠狼叼走，最后一只，

死在了六年前的小年，刚好应了“鸡儿养不过六年”的规矩。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里冷冰冰的，炕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稻草，唯一的柜子上，放着一个蓝布包，

里面是李秀兰的遗物：半块绣着桃花的布巾，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李德山拿起那块蓝布巾，手指摩挲着上面的桃花，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那是饥荒刚过的第二年，他十七岁，揣着半块糠饼子去后山挖野菜，

却在乱葬岗子上，遇见了黑炭。那天的雪比现在还大，漫天飞舞，

把乱葬岗的坟堆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个黑乎乎的土窟窿，像张着嘴的鬼。

李德山踩着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姐的遗体，好好埋了。

他姐李秀兰是小年那天没的。饥荒最严重的时候，家里只剩下半袋红薯干，藏在灶台下，

是李秀兰偷偷攒下来的，准备留给两个弟弟。可四弟李德水饿疯了，趁李秀兰不注意，

把红薯干偷了出来，揣在怀里就跑。李秀兰追出去，在雪地里摔了一跤，气管炎犯了，

趴在地上咳嗽着，再也没起来。李德山赶回来时，李秀兰的手还指着李德水跑走的方向，

喉咙里“嗬嗬”响，像破风箱。他抱着姐的尸体，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

却发现尸体不见了——被饿疯了的村民拖走了，说是要“分食”。李德山疯了一样往后山跑，

在乱葬岗子上，他看见了黑炭。那时候黑炭还是只奶狗，瘦得只剩皮包骨，

浑身的毛黑乎乎的，沾着雪和泥，却叼着块蓝布巾，死死咬着不放。

李德山一眼就认出了那块布巾——是他姐绣的，桃花歪歪扭扭的，是姐出嫁前，

熬夜绣给他的。“姐……”李德山扑过去，抱住黑炭，眼泪掉在狗身上，

“你是姐派来陪我的，对不对？”黑炭像是听懂了，用小舌头舔了舔他的手，

把蓝布巾往他怀里推了推。从那天起，李德山就把黑炭当成了亲娃养。

他自己啃着树皮和观音土，却把省下来的糠饼子掰成小块，喂给黑炭；冬天，

他把黑炭抱进被窝，自己缩在炕角，冻得瑟瑟发抖，却生怕黑炭着凉；黑炭生病了，

他跑几十里山路，去镇上找兽医，把仅有的积蓄都花光了。黑炭也争气。

跟着李德山上山抓兔子，下河摸鱼，成了他的好帮手。有次李德山被野猪追，是黑炭扑上去，

咬着野猪的后腿不放，硬生生把他拖了回来，自己的肩膀被野猪獠牙划开个大口子，

露着白森森的骨头，血流了一地。李德山抱着黑炭，哭着说：“黑炭，

以后我再也不让你受伤了。”黑炭舔了舔他的脸，尾巴轻轻扫着他的手背，像是在安慰他。

日子一天天过去，靠山屯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李德水娶了媳妇，分了家，搬到了村东头，

盖了两间大瓦房，日子过得红火。李德山却还是守着那间土坯房，身边只有黑炭。“三哥，

在家吗？”门外传来了李德水的声音，还带着孩子的哭闹声。

李德山赶紧把蓝布巾放回柜子里，擦了擦眼泪，打开门。门口站着李德水和他媳妇王翠花，

还有两个孩子：大女儿秀莲，六岁，怯生生的，躲在王翠花身后；小儿子虎子，四岁，

虎头虎脑的，却哭得满脸是泪。“咋了这是？”李德山皱起眉头，把他们让进屋里，

“虎子咋哭成这样？”“还不是这小兔崽子！”王翠花把虎子往地上一放，没好气地说，

“在村里跟人打架，把人家的头打破了，人家找上门来，要我们赔医药费！我们哪有钱赔？

这不，就来问问你……”李德山心里一沉。他知道李德水的心思，这是来要钱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面只有几个铜板，是他昨天卖野菜赚的。“我这儿……只有这么多了。

”李德山把铜板递过去，声音有些沙哑。王翠花接过铜板，撇了撇嘴，显然不满意：“三哥，

你说你，守着那间破房子，也不出去找点活干，就靠卖野菜过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你看你，连件新衣服都没有，黑炭都比你穿得好！”“黑炭是我的伴，我不能委屈它。

”李德山的脸色沉了下来，“钱我就这么多，你们要是嫌少，就把铜板还我。”“你！

”王翠花气得脸通红，刚要发作，被李德水拉住了。“行了，翠花，

”李德水瞪了王翠花一眼，转向李德山，脸上堆着笑，“三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们不是来要钱的，就是想让你帮着照看照看秀莲和虎子。我和翠花要去镇上卖山货，

得去几天，孩子放在家里，我们不放心。”李德山看了看秀莲和虎子，秀莲怯生生地看着他，

虎子还在抽抽搭搭地哭。他心里软了下来——这是他唯一的侄子和侄女，是李家的根。“行，

你们把孩子留下吧。”李德山点了点头，“我会照顾好他们的。”“谢谢三哥！

”李德水喜出望外，拉着王翠花就往外走，“那我们就先走了，孩子就拜托你了！

”王翠花临走时，还不忘瞪了黑炭一眼——黑炭趴在门口，冷冷地盯着她，

眼神里带着一丝敌意。“这老狗，真是养不熟！”王翠花啐了一口，跟着李德水走了。

屋里安静了下来，秀莲怯生生地走到李德山身边，小声说：“三叔，我会听话的，

我不惹你生气。”虎子却不哭了，他好奇地打量着黑炭，伸手就要去摸黑炭的头。“别碰它！

”李德山赶紧拦住虎子，“黑炭怕生，你别吓着它。”虎子却不乐意了，他甩开李德山的手，

噘着嘴说：“我就要摸！一条狗而已，有什么好怕的！”他说着，就扑了过去，

一把抓住了黑炭的耳朵。黑炭疼得“嗷”一声叫，猛地站起来，龇着牙，

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李德山吓坏了，赶紧把虎子拉到身后，对着黑炭说：“黑炭，

别冲动，他是孩子。”黑炭看着李德山，慢慢放下了爪子，尾巴垂了下来，

却还是冷冷地盯着虎子。虎子被黑炭的样子吓住了，躲在李德山身后，不敢出声。

秀莲却走到黑炭身边，小声说：“黑炭，对不起，虎子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黑炭看了秀莲一眼，眼神柔和了些，用鼻子蹭了蹭她的手。李德山松了口气，

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虎子和黑炭之间，像是有什么孽缘。日子一天天过去，

李德水和王翠花还没回来。李德山每天都给秀莲和虎子做好吃的，有白面馒头，有红薯粥，

还有他上山抓的兔子肉。秀莲很听话，帮着他扫地、洗碗，虎子却越来越淘，

每天都要找黑炭的麻烦。他用石头砸黑炭的腿，往黑炭的饭盆里撒沙子，

甚至偷偷解开黑炭的链子，把鞭炮拴在狗尾巴上点燃。每次黑炭疼得满地打滚，

虎子就拍着手笑，秀莲拦过几次，都被虎子推倒在泥地里。李德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虎子是李德水的独苗，他又能怎么样？只能把黑炭看得更紧，每天给它的伤口涂草药，

夜里抱着狗，一遍遍地说：“黑炭，别跟孩子一般见识，啊？他还小，不懂事。

”黑炭总是乖乖地趴在他怀里，尾巴轻轻扫着他的手背，可李德山总能看见，

在他转身的时候，黑炭的眼睛会盯着虎子，那眼神里的冷意，比冬天的井水还寒。这天晚上，

李德山做了个梦。梦见了李秀兰，她穿着蓝布衫，站在雪地里，脸色苍白，

对着他哭：“老三，黑炭快不行了，你要好好照顾它……虎子是个灾星，

你离他远点……”李德山惊醒过来，冷汗湿透了衣衫。他摸了摸身边，黑炭不在，

他赶紧爬起来，冲到院子里，看见黑炭趴在门槛上，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虎子睡觉的屋子，

嘴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声。“黑炭，你怎么了？”李德山蹲下来，摸了摸黑炭的头，

“是不是不舒服？”黑炭转过头，用鼻子蹭了蹭他的手，眼神里带着一丝委屈和不安。

李德山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二、小年的敲门声腊月二十三，小年。雾从凌晨就开始下，浓得化不开，

把靠山屯裹得严严实实，连村口的老槐树都看不清轮廓，只能听见雾里传来的风声，

像女人的哭腔。李德水一大早就来了，他要去镇上赶庙会卖山货，得去三天，

把虎子和秀莲托付给李德山。“三哥，俩孩子就交给你了，虎子要是淘，你该打就打，

别惯着。”李德水拍着李德山的肩膀，脸上堆着笑，可眼神却飘了飘，落在黑炭身上，

闪过一丝厌恶。李德山咳嗽着点头：“放心吧，我看着。”黑炭趴在墙角，蜷成一团，

毛下的脊梁骨突出来，像串晒干的柴禾。它看了李德水一眼，又把头埋进爪子里，

耳朵却竖得笔直，听着李德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雾里。晚饭李德山做了红薯粥，

还有两个白面馒头，给虎子和秀莲各一个，自己啃着窝头。虎子嫌粥不好喝，

扒拉了两口就扔了，跑去院子里逗黑炭。秀莲看着黑炭，心里发慌——今天的黑炭不对劲，

它没像往常一样躲开虎子，而是趴在地上，眼睛闭着，可尾巴尖却在微微发抖，像在忍什么。

“老狗精！起来给我打滚！”虎子一脚踹在黑炭的肚子上，黑炭闷哼一声，还是没动。

虎子更气了，捡起地上的木棍，劈头盖脸地往黑炭身上打。“虎子！别打了！

”秀莲冲过去拉住虎子的胳膊，“狗会疼的！”“你管我！”虎子一把推开秀莲，

木棍落在黑炭的头上，“我就打！等我爹回来，就把你炖了！剥皮抽筋！

”黑炭猛地睁开眼睛。那一瞬间，秀莲觉得浑身的血都冻住了。黑炭的眼睛里，不再是深黑，

而是泛起了一层诡异的红光，像烧红的烙铁。它盯着虎子，喉咙里发出的声音，不是狗叫，

是低沉的、像人一样的“嗬嗬”声——和李秀兰临死前的咳嗽声，一模一样。虎子也吓住了，

手里的木棍“啪嗒”掉在地上，后退了两步：“你……你个老狗精！还敢瞪我？”就在这时，

李德山从屋里出来，咳嗽着说：“虎子，别闹了，天黑了，该睡觉了。

”虎子像是找到了靠山，指着黑炭喊：“大爷！这老狗瞪我！它想咬我！

”李德山看了看黑炭，黑炭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深黑，只是尾巴垂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德山叹了口气，把虎子拉进屋里：“狗老了，眼神不好，别害怕。”秀莲留在院子里，

蹲在黑炭身边，小声说：“黑炭，你别生气，虎子不是故意的……”黑炭抬起头，

用鼻子蹭了蹭秀莲的手。秀莲的手一凉，像是碰到了冰，她低头一看，黑炭的鼻子上，

沾着几根长长的头发——不是狗毛，是人的头发，黑色的，带着点蓝布的线头。

秀莲的心跳骤然加快，她想起了村里王婆婆的话。昨天下午，她去王婆婆家借针线，

王婆婆拉着她的手，声音压得极低：“秀莲，你三叔家的黑炭，不是普通的狗，

是你二姑的魂儿附的。你看它那双眼睛，哪是狗眼？是你二姑在看……看谁欠了她的。

”秀莲那时候才六岁，吓得连夜做噩梦，梦见黑炭扑到她床边，嘴里吐出半块红薯干，

上面沾着血。可现在，她看着黑炭鼻子上的头发，又想起了二姑的蓝布衫，

心里的恐惧越来越深。那天晚上，秀莲和虎子睡在里屋的土炕上，李德山睡在外屋。

雾更大了，风刮着窗户纸，“哗啦哗啦”响，像有人在外面挠。秀莲睡不着，

睁着眼睛看着屋顶，忽然听见了敲门声。“咚……咚……”敲门声很轻，却很有节奏，

一下一下，敲在木门上，也敲在秀莲的心上。她侧耳听着，

觉得那敲门声不对劲——不像是手敲的，倒像是用爪子，指甲刮着木头，“沙沙”的，

接着是咳嗽声。“咳……咳……”咳嗽声很低沉，带着点刻意的沙哑，

像李德山的气管炎犯了，可又不一样，里面夹杂着一丝女人的低语，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