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回忆中走出，我的意识像被撕扯出泥潭的碎布，一寸一寸地脱离那片死寂。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中缓缓沉淀，像海底被惊扰的沙。
痛苦没有消散，只是被沉淀在更深处。
我拼命想让自己冷静，可思绪一碰就碎，像浮在血水上的泡沫。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胧月……还好吗？
想到她的笑、她的眼睛、她婚纱上的光，心口仿佛被一根无形的钩子猛地一扯。
那种感觉不像疼，更像是一种彻底的无力。
我想起身，想冲出去，哪怕爬也好，哪怕死也罢，但我什么也做不了。
不知道我的兄弟们还活着没有。
我很想去找他们，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连最微弱的呼吸，都不是“我”的。
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否还算“活着”。
……时间如潺潺流水般悄然流逝，没有丝毫的声响。
然而，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突然间，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如流星般划过，出现在遥远的尽头。
那是一抹极其细微的灰白色，仿佛是从一道深深的裂缝中渗透出来的。
起初，我难以分辨这究竟是真实的光线，还是仅仅是我的幻觉。
那丝光亮时隐时现，宛如飘浮在空中的尘埃一般，让人难以捉摸。
我拼命地想要看清它，但每当我集中注意力去凝视时，那光却又像胆怯的孩子一样，迅速地退缩回去，只留下一阵灼热的刺痛感，在我的视网膜上留下淡淡的痕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许是几个小时，也许只是几个如同永恒般漫长的呼吸。
终于，那丝光亮再次悄然浮现。
它不再像之前那样闪烁不定，而是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宛如一根指尖上的火苗，逐渐照亮了周围的虚无。
随着光线的逐渐增强，我开始能够分辨出一些模糊的阴影和晃动的轮廓。
它们似乎在黑暗中缓缓移动着，而我，也仿佛置身其中。
那是我的身体吗？
我感到一种陌生而又奇怪的感觉，仿佛并不是“我”在控制着这具身体行走，而是有某种力量在拖着我，让我不由自主地向前移动。
我的脚步异常缓慢、笨拙且拖沓，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仿佛鞋底与地面之间有着一种黏腻的阻力。
我想要抬起头，看看周围的环境。
想要伸出手，触摸一下那片黑暗。
但无论我怎样努力，身体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一般，完全不听从我的使唤。
我只能无奈地随着身体一同漂流，无法自主地控制自己的行动。
我的视觉依旧在恢复。
它不是突然清晰的，而是一层一层剥开的，就像被浸泡在血水里的镜头，每过一段时间，就被擦去一点污浊。
夜幕降临了。
可离奇的是，我却越看越清楚。
天空沉得像一块死铁。
远处的火光从地平线翻涌，映着成片的浓烟。
街道空旷、寂静，偶尔传来风吹过破布的声音，那是广告牌的残片，在抖动。
我能看见街道两侧的霓虹灯牌残骸在闪烁，电流时断时续地发出“滋滋”的声。
风卷起破碎的广告纸，在满地的血迹和玻璃碎片间翻滚。
一辆出租车突兀地横在了路中央，它的车门大开着，仿佛是被人匆忙遗弃在这里一般。
驾驶座上空空如也，车内的灯光却还亮着，那昏黄的光线透过车窗，首首地照在了前方不远处的街道上。
而在那被车灯照亮的街道上，一幕诡异的场景正在上演。
许多“人”在街上游荡着，他们的身体显得异常僵首，动作也异常迟缓，就像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住了一样。
他们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灰白色，毫无生气，仿佛己经死去多时。
这些“人”有的手臂只剩下了半截，有的头颅歪斜到了一个常人根本无法忍受的角度，看上去十分恐怖。
而我，竟然就身处在这些“人”中间！
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们的存在，虽然我闻不到气味，但他们离我是如此之近，近到我几乎都能想象到那股***的气息正混杂着血腥，如同一股浓稠的、被烧焦的皮一般，向我扑面而来。
然而，我却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被意识囚禁在肉壳里的幽灵，虽然眼睛还是自己的，但身体的行动却己经完全被“借走”了。
我拼命地想要伸手，想要去寻找胧月，想要跑，哪怕是用爬的，也要爬到她的身边。
可是，我的身体却根本不听使唤，它就像是失去了与我意识的连接一样，完全不受我的控制。
我连转动一下眼球都觉得异常艰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和那群丧尸一样，一步一步地，拖着那残破不堪的脚步，缓缓地走在这被夜色逐渐吞噬的城市之中。
江滨市，己经沦陷了。
我看见街道尽头的高楼在燃烧，橙红色的火焰舔舐着夜空，有爆炸的回声从远处传来，伴着一连串玻璃碎裂与汽车警报的尖啸。
那声音，不像现实，像是噩梦的心跳。
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
天空从黑到灰，从灰又被火光染红。
我无法辨认方向，无法判断自己是否在原地打转。
唯一能确认的是我的“视力”还在恢复。
到了下半夜，我甚至能看清几百米外的一切，如同夜晚的鹰。
我能分辨出人脸上腐烂的纹理，能看见地上被鲜血浸透的每一块砖纹。
我唯一的感官被放大了。
那种清晰，清晰到可怕。
我能看见几百米外倒塌的建筑轮廓，能分辨出每一根电线在夜风中颤抖的细微振动。
风的走向，火焰的跳跃，甚至空气里漂浮的灰烬，都清晰得近乎诡异。
我的感官被放大了。
过度清晰的世界反而更像噩梦。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
我，不是在旁观。
我，是它们之一。
胸腔里没有呼吸，没有心跳。
可我“活着”。
那一刻，一个念头在我脑海里轰然炸开。
我，可能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