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失去，并非石破天惊，而是在日复一日的晨光与暮色中，被悄然磨损，首至某一天，你伸手想去抓住那份熟悉的存在时，才惊觉掌心早己空空如也。
对我——林晞而言，顾夜白就是这样被弄丢的。
深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透亮，穿透画室偌大的玻璃窗，在我面前的画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画板上夹着一幅未完成的素描，勾勒着校园角落那架老旧的秋千轮廓。
我的笔尖悬在空中，久久未能落下。
一旁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打破了凝滞的空气。
是闺蜜夏晓发来的消息，简短的几行字，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柔软的部位。
“晞晞，刚听学生会的人说，顾夜白要出国了，手续都办妥了，下周三的航班，飞纽约。”
指尖的温度瞬间褪去，变得冰凉。
甚至来不及思考，眼眶先一步泛起潮热，视线迅速模糊。
一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啪”地一声，砸在画纸边缘，晕开一小片灰暗的水渍。
原来，己经到了他要彻底离开的日子。
不是猜测，不是赌气时的气话，而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那个曾在我生命里掀起惊涛骇浪，最终又归于沉寂的男孩，终于要走出我的世界，奔赴一个没有我的、更加广阔的未来了。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引来画室里其他同学诧异的目光。
但我顾不上了，像个迷失方向的游魂，跌跌撞撞地冲出了画室，将那片温暖的阳光和淡淡的松节油气味抛在身后。
深秋的风己经带上了凛冽的刀刃，刮在脸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我拢了拢单薄的衣领，脚步却有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个地方——校体育馆后面，那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那架锈迹斑斑的旧秋千旁。
这里，是我和顾夜白故事开始的地方，如今，也成了我凭吊逝去青春的废墟。
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来，瞬间将我吞没。
那也是一个大一刚开学不久的下午，夏末的余温还未散尽，空气里漂浮着桂花甜腻的香气。
我总爱躲到这个安静的角落，坐在秋千上看书，或者用画笔记录光影的变换。
就是在这里，一个篮球不偏不倚地滚到我的脚边，打断了我的阅读。
我抬头，逆着光，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篮球服、满头大汗的男生笑着跑来。
年轻的肌肤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他的笑容比秋日的阳光还要晃眼。
“同学，不好意思啊，没砸到你吧？”
他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却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流。
他弯腰帮我捡起掉在地上的画本，目光落在摊开的那一页，上面是我随手画的校园一角速写。
“你画得真好。”
他抬起眼，眸子里没有丝毫客套，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赞叹。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自己胸腔里如擂鼓般失控的心跳声 。
后来，这个荒僻的角落就成了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基地”。
他会在训练结束后满头大汗地跑来，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后，轻轻地推着秋千，听我因为失重感而发出的、混合着害怕与兴奋的惊叫。
他会在我专心画画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的草地上，抱着他那把木吉他，弹奏一些不成调的、却莫名动人的旋律。
我们也会在这里，因为那个叫程玥的女生明目张胆的追求，或者因为彼此性格中那点不肯妥协的骄傲而产生小小的误会，闹别扭，然后又在夕阳下，别别扭扭地和好。
这架冰冷的铁秋千，无声地见证了我们所有的初遇、热恋、甜蜜的互动和那些日渐清晰的裂痕。
它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仿佛三年的时光并未在它身上留下痕迹。
可是，坐在上面的我，和当年那个会因为一句真诚赞美就脸红心跳、以为牵手就是永远的女孩，中间己经隔了无法逾越的万水千山。
我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半旧的、边缘己经磨损的牛皮纸信封。
里面是厚厚一沓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那是我和他正式分手后，在情绪最崩溃、最无法排解的那段日子里，断断续续写下的。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些语无伦次的碎片，充满了不解的质问、无处诉说的委屈、赌气般的狠话，还有太多、太多未曾有机会说出口的思念。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在他离开之前，是否要鼓起勇气，将这个信封交给他。
至少，让他知道，在那段看似平静的分手背后，我曾经历过怎样兵荒马乱的内心世界，我曾多么努力地想要挽回，却又多么无力地看着他渐行渐远。
可是现在，看着这架在萧瑟秋风中微微摇晃的秋千，我忽然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真相如何，我的心路历程如何，对他而言，或许早己无关紧要。
我的痛苦，我的挣扎，我的不舍，最终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我需要独自穿越的黑暗隧道。
而隧道的另一端，己经没有他在等我了。
我拿出钥匙串上挂着的那个小小的、卡通造型的打火机——那是我们刚在一起时，他在游乐场打气球赢来的奖品，当时他得意洋洋地塞给我，说：“喏，定情信物！”
——拇指用力划过滚轮，一簇幽蓝中带着橘红的火苗跳跃起来。
我将信封的一角凑近火焰。
纸张贪婪地舔舐着火舌，迅速蜷曲、变黑，然后化作更加炽烈的橘红色，向上蔓延。
那些写满了字的纸张，那些承载着我无数个不眠之夜沉重心事的字句，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一片片轻盈的、灰黑色的灰烬，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秋风吹散，旋转着升向空中，然后了无痕迹地消失在枯黄的草丛里。
就像我们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热烈地燃烧过，最终也只留下冰冷的余烬，风一吹，便什么都散了。
烧掉了这最后一点徒劳的、试图证明什么的挣扎，心里反而奇异地平静下来。
一种深深的、浸透骨髓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但在这疲惫之下，是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我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架秋千。
铁链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吱呀的声响，像是在为一段逝去的时光唱着无声的挽歌。
“顾夜白，”我在心里轻轻地说，像一个郑重其事的告别仪式，“原来从秋千旁相遇的那一天起，我就己经在一步步地、不可逆转地走向失去你的终点了。”
“不过，还是谢谢你，曾经那样灿烂地，来过我的青春。”
我转过身，背对着那架承载了太多欢笑与泪水的秋千，背对着所有关于顾夜白的回忆，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那条注定没有他存在的、通往未来的漫漫长路。
深秋的夕阳将我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很长，看上去，孤单极了，却也透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脆弱的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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