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好冷。
刺骨的寒意从冰冷的地面渗入骨髓,艾挽的意识在黑暗中浮沉,每一次挣扎,都被更深的痛楚拽回。
她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早己被血污和泪水模糊。
漫天的大雪像是来不及送葬的纸钱,纷纷扬扬,盖住了她身下蜿蜒的血迹,也盖住了她身旁那个小小的、早己没有了温度的襁褓。
她的孩儿。
她才刚出世三天,甚至还来不及取名字的孩儿。
“娘娘!
娘娘,您醒醒啊!”
一个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
是画屏,她从艾家带进宫里,唯一还忠心耿gěng的侍女。
画屏跪在雪地里,一张脸冻得青紫,泪水混着雪花淌下:“娘娘,艾家……艾家没了啊!”
艾挽的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狠狠砸中。
她想开口,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血沫声。
“太傅大人他们……满门上下三百余口,全被诬陷谋反……就在午时,就在午时问斩了啊!”
画屏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凌迟着艾挽最后的神智,“皇上下旨,说您……说您身为罪臣之女,不配诞育皇嗣,赐、赐……”画屏再也说不下去,只剩下绝望的哽咽。
皇上……下旨……艾挽的瞳孔猛地收缩,那张曾让她爱到痴狂,也让她恨到入骨的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北君临。
她的夫君,大齐朝的新帝。
那个她耗尽了娘家所有势力,为他铺平了所有道路,亲手扶上至尊之位的男人!
他说过的,要与我共享这万里江山。
他说过的,此生绝不负我。
他说过的……全是假的!
全是骗人的!
彻骨的寒意,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血液和情感。
“哟,姐姐,还没死呢?”
一个娇媚又刻毒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在风雪中响起。
艾挽艰难地转过头,看到了一抹艳丽的身影。
陆婉仪。
丞相之女,她前世最好的闺中密友,也是今生最大的情敌。
她身披着华贵的狐裘大氅,撑着一把油纸伞,妆容精致,红唇似血。
她优雅地走到艾挽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快意和鄙夷。
“啧啧,真是狼狈啊。”
陆婉仪伸出描着丹蔻的指尖,点了点艾挽身边那个僵硬的襁褓,故作惊讶道,“呀,这就是我们大齐朝的嫡长子吗?
怎么……身子都凉透了?”
“你……”艾挽的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带着血的腥甜。
“我怎么了?”
陆婉仪掩唇轻笑,声音里满是胜利者的姿态,“艾挽,你还真以为陛下爱你吗?
别傻了!
他爱的,从来都是我!
至于你……你不过是他夺嫡路上的一颗棋子,你们艾家,不过是他登基的垫脚石罢了!”
“为什么……”艾挽的声音嘶哑,像破旧的风箱。
“为什么?”
陆婉仪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的好姐姐,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艾家功高盖主,你的父亲又是那般不知变通的老顽固,留着你们,陛下如何能安心坐稳这皇位?”
她蹲下身,凑到艾挽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残忍地低语:“还有啊,你知道陛下为什么登基后就迫不及待地对你动手吗?
因为我告诉他,你肚子里的这个孽种,根本不是他的。
是我……亲手在他的安神汤里,加了料啊。”
轰!
艾挽的脑海彻底炸开,最后的一丝理智也被这恶毒的真相碾得粉碎。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她温婉贤淑了一辈子,为他殚精竭虑,为他耗尽所有,最后却落得个满门抄斩,母子俱亡的下场!
好一个北君临!
好一个伉俪情深!
“噗——”一口心头血再也抑制不住,猛地喷出,溅在洁白的雪地上,如同开出了最妖冶、最绝望的红梅。
艾挽的生命,正在飞速流逝。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陆婉仪那张得意的脸,渐渐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轮廓。
她不甘心!
她好不甘心!
悔恨与仇恨如同毒藤,疯狂地攫取着她的心脏,啃噬着她的灵魂。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艾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枯槁的手指深深陷入雪地之中,指甲迸裂,血肉模糊。
她对着苍天,对着这不公的命运,发出了来自灵魂最深处的泣血诅咒。
“我艾挽在此立誓!”
“若有来生!”
“我定要你北君临,爱而不得,求而不知!”
“定要你众叛亲离,一生无子!”
“我要将你今日加注于我艾家的一切,千倍、万倍地奉还!
让你血债血偿,断子绝孙!”
随着最后一句嘶吼,她的手臂重重垂落,气息彻底断绝。
风雪,似乎更大了。
在她意识彻底坠入黑暗的最后一刻,她模糊的视线里,仿佛看到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是北君临。
他疯了一样,撞开所有人,跌跌撞撞地朝她奔来。
那张英俊的脸上,没有她想象中的冷漠,反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意识坠入无边的黑暗,又仿佛只是一瞬,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然将她拽回!
艾挽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不再是漫天的风雪和刺目的血红,而是熟悉的、绣着淡雅兰草的纱帐。
身下,是温暖而柔软的锦被。
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安神香。
一切,都温暖得不像话。
一个带着关切的、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姐,您终于醒了?
可是又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