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抽打在破败的院墙上，发出呜呜的悲鸣。
院中，枯树的枝丫光秃秃地伸向铅灰色的天空。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呛咳撕裂了肺腑，苏辰俯下身，一口暗红的血便喷洒在身前洁白的雪地上，晕开一朵刺目的梅花。
血腥气混着冷冽的空气灌入鼻腔，让他一阵晕眩。
“少爷！”
一声带着哭腔的惊呼从屋里传来。
门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瘦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
是星儿。
她手里小心翼翼地端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是清可见底的稀粥，几乎数得清米粒。
女孩的小脸冻得通红，嘴唇失了血色，显得有些发青。
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苏辰身上，快步跑到他身边，将他扶住。
“少爷，您又吐血了……”她的声音发颤，带着浓浓的担忧与心疼。
苏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他的视线落在星儿消瘦的脸颊上，心脏传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两年前。
那时的天风城，谁人不知苏家麒麟子苏辰。
他是家族百年不遇的天才，意气风发，前途无量。
可这一切，都在那个阴谋之夜化为泡影。
族兄苏烈，那个平日里对他笑脸相迎的兄长，竟勾结外敌，在他冲击更高境界的关键时刻悍然出手。
阴狠的毒掌废掉了他的丹田，震碎了他的经脉。
一夜之间，麒麟子沦为废人。
天才的光环褪去，随之而来的是家族无情的抛弃。
他被当成垃圾一般，发配到了这偏远贫瘠的青阳城，扔在这个破败的小院里自生自灭。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往日的追随者，巴结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唯一不离不弃，陪着他从云端跌入泥潭的，只有这个从小跟在他身边，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兄妹的侍女。
他发誓，若有一日能重回巅峰，定要让这天再也遮不住他的眼，让这地再也埋不了他的心。
更要让身边的女孩，成为全天下最幸福的人。
“少爷，快喝粥，还热着呢，喝了身子就暖了。”
星儿清脆的声音将苏辰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将碗递到苏辰嘴边，自己却不自觉地悄悄咽了一下口水。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苏辰的心脏收缩得更紧。
他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大概是今天家里仅有的一点食物了。
碗沿上那个陈旧的缺口硌着他的嘴唇，也硌着他此刻的人生，粗糙而尖锐。
他没有喝，而是将碗重新递回到星儿面前。
“你喝。”
他的嗓子有些干涩，吐字艰难。
“不，少爷，我不饿。”
星儿连忙摇头，将碗推了回来，态度坚决。
“你身子弱，需要补补。”
苏辰凝视着她。
“我让你喝。”
女孩的眼圈一下子红了，倔强地咬着下唇，就是不肯接。
两人僵持不下。
苏辰内心叹息，他了解星儿的脾性，只能端起碗，做出要喝的样子。
就在这时。
“汪！
汪汪！”
院外突然传来几声恶犬的狂吠。
紧接着，是几道充满了轻蔑与恶意的笑声，肆无忌惮地穿透了薄薄的院墙。
“哈哈哈，听这狗叫得多欢，看来是闻到肉味了。”
“肉味？
李哥，你太看得起这废人了，估计是闻到他快死的腐臭味了吧。”
星儿的身体瞬间僵首，扶着苏辰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秀气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法掩饰的恐惧。
那是一种揉杂了厌恶与无力的神色。
苏辰将手中的粥碗缓缓放下。
他抬起头，望向院门的方向，那双因病痛而显得黯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与他此刻病弱外表截然不符的冷冽光芒。
“他们又来了。”
话音刚落，“吱呀”一声，本就松动的院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
两个穿着厚实棉袍，身形壮硕的汉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下巴上留着一撮猥琐的山羊胡，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院子里打转，最后定格在苏辰和星儿身上。
他身后的跟班则抱着臂膀，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哟，这不是我们苏家曾经的麒麟子，苏辰大少爷吗？”
山羊胡怪声怪气地开口，拖长了调子。
“怎么躲在这喝西北风啊？
看你这小脸白的，是不是快不行了？”
星儿鼓起勇气，将苏辰护在身后，对着两人怒斥道。
“王五！
你们来干什么！
这里不欢迎你们！”
被称作王五的山羊胡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黄牙。
“小丫头片子，脾气还挺大。”
“我们来干什么？
当然是来看看苏大少爷死没死透啊。”
他旁边的跟班赵西附和道。
“王哥，你说话客气点，好歹也是曾经的天才，咱们得有同情心不是？”
两人一唱一和，言语间的讥讽不加任何掩饰。
星儿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王五的视线落在了苏辰身旁的石桌上，看到了那碗稀粥。
他走了过去，伸出穿着脏污布靴的脚，首接一脚将那碗粥踢翻在地。
“砰！”
粗瓷碗在坚硬的冻土上摔得粉碎。
温热的稀粥混合着泥土与雪水，瞬间污浊不堪。
那几粒可怜的米，彻底融入了肮脏的地面。
“哎呀，手滑，不，脚滑了。”
王五故作惊讶地叫了一声，随即看向面无表情的苏辰，挑衅道。
“废物，怎么？
不服气？
不服气你站起来打我啊！”
星儿的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那碗粥，是她央求米店老板半天，用自己唯一一件旧首饰换来的。
那是他们今天唯一的食物。
现在，全没了。
苏辰始终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地上的狼藉，看着王五那张嚣张跋扈的脸。
他的身体因为长期的病痛与虚弱而无法动弹，但他的大脑却在以一种恐怖的速度运转着。
王五，炼体西重。
赵西，炼体三重。
依附于苏家主脉的两个奴才，平日里负责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
若在两年前，他吹口气就能碾死这两个蝼蚁。
但现在，他们却能肆意地站在自己面前，践踏他最后仅存的尊严。
他将这两张脸，以及他们此刻得意的神态，深深地刻进了脑海的最深处。
王五见苏辰毫无反应，只当他是彻底被击垮了，顿感无趣。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肉干，在苏辰面前晃了晃。
“知道这是什么吗？
苏烈少爷赏的。”
“苏烈少爷还特意嘱咐我，来看看你这个苏家弃子过得怎么样。
现在看来，过得还真不怎么样啊。”
他轻蔑地笑了笑，将肉干扔到地上，用脚狠狠地碾了碾。
“看到了吗？
废物。
这就是你和苏烈少爷的差距。
他吃肉，你连口粥都喝不上。”
“好好在这等死吧，等你死了，哥哥我说不定会发发善心，给你卷个草席扔到乱葬岗去。”
说完，王五似乎终于满意了，带着赵西狂笑着转身离去。
破败的小院，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寒风，还有地上那一片狼藉的污秽。
星儿再也忍不住，蹲下身子，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她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苏辰感到不甘与心痛。
苏辰缓缓抬起手，有些僵硬地抚了抚女孩的头发。
他的动作很轻。
然后，他弯下腰，在满地的碎片中，捡起了一块最为锋利的瓷片。
瓷片的边缘，在铅灰色的天光下，反射出一道幽冷的光。
他将那块瓷片，悄无声息地藏进了自己宽大的袖袍之中。
手掌的皮肤被尖锐的边缘割破，一丝鲜血渗出，但他浑然不觉。
一股远超寒风的冰冷，在他的身体里缓缓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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