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将紫宸殿的汉白玉阶洗得发亮,连檐角垂落的铜铃都裹着湿意,叮咚声漫得悠远。
勃如赪霞烂,郁若云离披。
苏时沫跪于阶下,素白罗裙早己浸透,冰凉的触感顺着裙摆往上爬,却抵不过她掌心攥出的冷汗。
身为首辅苏鸿唯一之女,今日入宫本是替父递呈江南盐税密折,却在宫门前被拦下,传召至紫宸殿——这是新帝沈琰登基三年来,第一次单独召见朝臣家眷。
“臣女苏时沫,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强忍不适,声音平稳,脊背挺得笔首,连叩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是苏家嫡女刻在骨子里的规矩。
头顶传来的声音清冽如碎玉相击,没有多余的温度:“平身。”
苏时沫起身时刻意放缓动作,余光匆匆扫过龙椅。
明黄常服的帝王正执朱笔批阅奏折,墨发束起,明明是二十五六岁的年纪,眼底却藏着清冷锋利。
他没看她,可她分明察觉,起身的刹那,有一道极淡的视线掠过她鬓边的青石簪,如羽毛轻扫,却寒意肆露。
殿内静得只剩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
苏时沫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缠枝莲——她知道沈琰在等什么。
如今朝堂苏家与镇国公府二分天下,父亲苏鸿掌文官集团,镇国公萧策握京畿兵权,新帝看似端坐龙椅,实则处处受人掣肘。
今日召她入宫,不过是需要一枚制衡苏家的棋子,但她毫无选择。
果然,片刻后沈琰放下朱笔,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语气听不出喜怒:“苏爱卿教女有方,朕听闻你通史书、擅算术。
尚食局近日整理前朝膳食典籍,正缺个得力之人,你便留在宫中协助吧。”
没有问她愿不愿意,也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苏时沫屈膝领旨,指尖却攥得更紧:“臣女遵旨。”
走出紫宸殿时,雨还没停。
太监引着她往尚食局走,廊下的宫灯在雨雾中晕出暖黄的光,映着红墙琉璃瓦,倒也映着这寒夜有了一丝暖意。
苏时沫抬头望了眼铅灰色的天,想起了三年前的科举放榜日——那时她乔装成小厮去看榜,人群中撞见还是太子的沈琰。
他穿一件月白长衫,站在榜首“苏时沫”的名字前,嘴角噙着浅淡的笑,眼中的光比春日的太阳还亮。
那时她还不知道,这个温润如玉的太子,会在登基后用最温和的语气,布下最缜密的局。
也不知从那一刻,自己己成为了入局者。
烛火将熄未熄,尚食局的值房里只剩一点昏黄的光,映着苏时沫垂落的眼睫。
她坐在冰冷的木凳上,思绪却飘回今早。
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
他那时站在阴影里,鬓角的霜色被天光衬得格外明显,握住她的手时,掌心的老茧蹭得她手腕发疼。
“时沫,入宫后不必为苏家争什么,保住自己就好。”
他的声音比往常低了些,像是怕被风吹散,又像是藏着说不出的担忧。
她那时只懂点头,如今才明白,父亲早料到这宫墙里的风浪,早知道她会成制衡朝局的棋子,才把“自保”放在了第一位。
可怎么能只自保呢?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