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八年春末，魔教教主叶鼎之兵临天启后自刎，终结东征。
易文君返回天启皇宫重为宣妃。
百里东君为保叶鼎之后代叶安世与天外天立下十二年之约。
世人皆说，百里东君与玥瑶有情人终成眷属，二人相携而去。
后来，百里东君错杀爱人玥瑶，从此一蹶不振，在世间寻求孟婆汤企图忘却一切。
多年后，北离驻国将 军雷梦杀战死于征战南诀沙场，琅琊王萧若风被诬陷谋反自刎于法场。
——姑苏城外草庐中，一人身着一袭白衣静静伫立 。
他衣角虽略沾污泥，身影却仍似仙人般清俊。
连那般皎洁的月光落下来也自愧不如，甘愿沦为他的衬景。
那人早己褪去少年身上的轻狂气质，生得俊俏的五官也略显沧桑，一双好看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一滩死水泛不起任何涟漪。
细细看去，他面容也苍白得不正常，眼下的乌青似被墨晕开的浅痕。
那紧攥着酒壶的手透着病态的苍白，仿佛轻轻触碰，仅存的微弱的血色便会彻底消散。
“云哥…”那人轻轻呢喃道，声音轻得像将要融在风里。
“……你倒是自在，只留我一个人在这人间喝闷酒。”
说话间，几滴泪珠顺着那人的脸颊滑落，砸在土地上。
百里东君抬手，好似在与人对饮般将那酒壶对着夜空中那轮明月举了举，随后猛地灌下一口酒。
往常最爱的醇烈滋味此刻入喉却只剩一片麻木的灼烫。
酒水顺着脖颈滑浸湿衣襟带来阵阵寒意。
百里东君却好似完全没有察觉，他只感觉此刻眼前一片模糊。
回到这草庐后，百里东君接连几日粒米未进，整个人消瘦得像张一戳就破的宣纸。
可他只是坐在云哥坟前，好似感受不到饥饿口渴，整日整日的对着这个不会说话的冰冷的墓碑念叨过去他与云哥那些美好的回忆。
同时又不断的用酒精麻痹自己，想要忘却如今发生的一切。
纵然是天生武脉，身体也绝对经受不住这般糟蹋 。
此刻，百里东君只觉得脑袋有千斤重。
伴随着耳旁止不住的嗡鸣声，浑身力气终于消耗殆尽，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站立。
刹那间，百里东君便踉跄着跪倒在地。
一瞬间的呆愣之后，他十指猛然狠狠嵌入泥土。
“云哥，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喝遍天下酒，看遍天下景的吗…”他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连呼吸也止不住地颤抖着。
寒夜的风刺骨，百里东君只觉得有千万根银针狠狠扎着他的脑袋。
身体哪怕只是轻轻移动，细碎的疼痛也会顺着血液啃食自己的五脏六腑 。
此时此刻，连微微喘口气也显得困难且奢侈。
百里东君索性就地坐下，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用疼痛向他发出的抗议，抄起不知何时滚落在一旁的酒壶，毫不犹豫地将壶中烈酒一饮而尽。
百里东君又一次喝的烂醉如泥。
他的脸上难得挂上一丝笑意。
唯有醉酒意识浑浊之时，他才能暂时忘却痛楚，获得短暂的休息。
百里东君略显狼狈地倚在叶鼎之坟旁那棵树上沉沉睡去。
昏昏沉沉间，百里东君抬眼，看见眼前几片染透秋意的叶裹着细碎的光绒轻飘而下。
他茫然抬头，却激动地发现眼前是那一抹他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那人在他前方不远处望着他。
再见故人，百里东君的心脏不受控制地抽痛，钝刀碾过肺腑似的窒息感无声淹没他。
百里东君此时只想扑上前去仔细看看自己日思暮想的那个人，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移动不了身体。
强行运起内力冲破禁制的瞬间，经脉仿佛被撕裂般的剧痛。
百里东君眼前一黑，便栽倒在地。
百里东君踉跄抬头，几乎崩溃地看着他的云哥又一次将风雪剑缓缓举起，抵在自己的脖颈处，眼含笑意。
“不！”
百里东君挣扎着从污泥中爬起来，他的声音染上绝望。
叶鼎之略带不舍的望向百里东君所在的方向。
百里东君还在和那股禁制死磕。
不甘地抬头时，恰好撞进叶鼎之的视线里。
百里东君呼吸一滞。
“云哥，你舍不得的，对不对？”
哪怕内力反噬得他喉咙腥甜翻涌，哪怕每一次挣扎都像在凌迟，百里东君的动作也没半分犹豫——仿佛只要这样撑下去，就还有机会…救云哥。
叶鼎之轻轻叹息一声，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不舍和愧疚，道：“我的命，就这样，还给天下吧…东君…记得我们的约定，带着我的那份，活下去……云哥！”
百里东君猛然惊醒，身体条件反射坐起，尘土飞扬。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浑身冰凉酸痛，心跳声异样清晰。
大脑有些迟钝，一时竟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百里东君茫然西顾，似乎想寻找一人的身影。
首到视线落在叶鼎之的坟墓上后，意识才渐渐清醒。
他整个人像泄了气的气球般瘫倒在地。
云哥真是个讨厌鬼，每次来梦里见自己，都要划拉一下自己再走…这人可真奇怪，也不知道疼的！
他心底骂着，眼眶却不自觉湿润。
良久，百里东君攒了些力气，于是将自己支撑着坐起，靠在树旁。
他静静望着夜空中那轮实在不算圆的月亮，无论怎样也睡不着了。
每当他闭上眼，眼前就满是云哥脖颈处涌出的怎么也止不住的鲜血，那么刺眼，刺得他心悸。
他垂眸望向掌心，那里仿佛还存留着当年他给云哥的那一截柳枝的余温。
喉间莫名泛起一阵涩意。
百里东君只觉得心底像被塞进了一团浸过烈酒的旧棉絮，沉得发闷又扎得人生疼。
想起昔日与他同路的那帮人，或如雷梦杀般埋骨沙场，或如萧若风般饮恨而去，就连稷下学堂那些年的星月风光也早被岁月和纷争碾成了尘土。
自己也早就不是那个没心没肺，一心想名扬天下的百里东君了。
如今长风因雪月城事务难得空闲，只留他孤零零守着这江湖。
若是重来一次，他希望他可以让他的每一个兄弟都…活着，幸福的活着。
转而想到被自己错杀的玥瑶，他只觉得无尽愧疚悔过。
回想年少时那一眼“惊艳”，如今想来只觉得荒唐又讽刺——她最初接近自己，只是为了自己的天生武脉。
而自己那时懵懂无知，竟错把算计当钟情。
回看错杀，自己竟没有认出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心爱之人。
百里东君一时竟觉得自己有点可笑。
是啊，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
这份对玥瑶的悔恨与亏欠如同一把利剑狠狠刺在自己的胸腔。
百里东君不得不承认，自己对玥瑶是愧疚多于爱的。
若是再来一次，他宁愿从未对“仙子姐姐”动过心思。
她不愿百姓流离失所，不愿发动战争…若玥瑶成为天外天宗主，结局会不会有所改变？
那云哥呢？
是不是也不会被玥卿所迷惑？
百里东君一想到云哥，心里就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云哥的悲剧，从儿时叶家满门忠烈尽数被斩时就开始了。
回想起当年的学堂大考，云哥是为了护自己安全才明知有危险仍走了右边的路，这才导致云哥的天生武脉暴露，同时与易文君重逢相认，对易文君…一见钟情。
百里东君承认自己有私心，不想云哥和易文君重逢。
易文君摇摆不定，利用云哥讨要“自由”…百里东君觉得，她不配那么好的云哥。
那个早就答应和自己酒剑相伴、快意江湖的云哥，那个在满门抄斩里挣扎活下来、重逢时仍意气风发的少年，终究被这肮脏的世俗逼得自刎破局，先一步丢下自己离开了……百里东君这才惊觉，他一生失去了他的云哥两次。
一次生离，一次死别。
云哥，若是再来一次，我只希望你做一个肆意江湖，无忧无虑的少年。
至于这肮脏的世俗，我百里东君自会为你破开一条干净的道路 。
——许是多日不进食带来的后果，许是那酒的后劲太足了些，也许是今夜的风冷得叫人着了寒，百里东君感觉头痛欲裂，整个身子都乏力的紧，眼前景象也有些重影。
我…就这么死了？
好吧，也行。
至少可以见到他们了。
意识模糊间，眼前好似起了大雾般什么也看不清。
百里东君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一个略显苍老的浑厚的声音在百里东君耳边悠悠响起。
“小子，哎对，说的就是你！”
百里东君疑惑地皱了皱眉。
他抬手揉了揉眼，想找到这个声音的来源。
他张了张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那听着有些欠揍的声音打断——“我瞧着你长的挺好看，就觉得和你特别有缘分，想送你个长生当见面礼，你要不要啊？”
百里东君只觉得荒唐又烦躁。
他费力地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哑着嗓子，声音带上了几分冷意，朝那片虚无道：“谁要那劳什子长生…无聊透顶。
你若是真觉得这莫名其妙的缘分不可忽视，非得送个什么才开心的话，倒不如让我回去，重新再来一次！”
“嘿，你这小子！”
那声音带着疑惑，惊讶道，“我最近无聊下凡溜达，本是想瞧个新鲜，没成想撞见你这么个有意思的。
世人都盼着求着想要长生，偏你倒好，连这天大的机缘都不放在眼里？”
百里东君双手叉腰，“哼哼”一声，不愿再搭理这莫名其妙的、看不见的、甚至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
“罢了罢了，我今日高兴，全当是贫道瞧你顺眼，送你一场旧梦重圆的机缘吧。”
“去吧，祝你现在所有的痛苦，在你再次走到终点时，都只是虚惊一场，大梦归离。”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