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滨海市，暑热未消，空气像一块湿重的海绵，包裹着校园里每一寸喧嚣。
下课铃尖锐地撕裂午后沉闷，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向走廊、操场和校门，欢声笑语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
沈珊瑚逆着人流，像一尾沉默的鱼，游向寂静的深处。
这是她升入高二的第一天，也是她第三次转学的开端。
帆布背包的带子深深勒进单薄的肩膀，里面装着她全部的家当——几本教材，和一整个沉重得无法与人言说的世界。
父亲沈志勇酗酒后的咆哮、摔砸东西的刺耳声响，还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与新环境的陌生噪音交织在一起，化作无数细密的针，扎刺着她的神经。
她需要一个地方藏起来，立刻，马上。
就在焦虑感几乎要淹没她时，一阵规律而宏大的水声，混合着空旷建筑的回音，穿透鼎沸人声，传入她耳中。
那声音低沉、绵长，像是某种深海巨兽的呼吸，又像是她失眠时常听的白噪音录音——能有效淹没一切杂乱思绪，带来片刻虚假的安宁。
是游泳池的方向。
她被这声音牵引，不由自主地偏离主路，穿过一条被梧桐树荫覆盖的僻静走廊。
水声越来越近，带着湿润的凉意。
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的金属门，门上模糊地印着“男子更衣室”的字样。
沈珊瑚犹豫了一瞬，但门内传来的、被墙壁放大后更显沉静的白噪音，对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轻轻推开门。
里面空旷而安静。
一排排蓝色的储物柜泛着冷冽的光，瓷砖地面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上长条形的灯管。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和潮湿的、混合了沐浴露香气的味道。
水声在这里变得无比清晰，来自隔壁泳池的过滤循环系统，规律得令人心安。
她松了口气，将沉重的背包放在长凳上，自己则靠着冰冷的铁皮柜滑坐在地上，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刻，外界的纷扰似乎暂时被隔绝了。
她甚至能从这片白噪音中，分辨出水滴从某个未关紧的龙头滴落的声音，嗒，嗒，嗒，像缓慢的心跳。
“哗啦——”里间淋浴区的磨砂玻璃门被猛地拉开。
沈珊瑚惊得睁开眼，水汽像白色的纱幔般涌出。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雾气中走出来。
他只在下身松松地围了条白色浴巾，裸露的上身肌肉线条分明，不是健身房刻意雕琢的那种，而是长期运动形成的流畅有力的轮廓。
小麦色的皮肤上挂满水珠，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黑发湿漉漉地耷拉着，还在往下滴水。
他显然也没料到这个时间更衣室里会有人，尤其还是个女生。
西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男生的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错愕，随即，那错愕被一种玩味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取代。
他的眼睛很亮，瞳孔是深褐色的，像浸过水的琥珀，此刻正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这个闯入者。
沈珊瑚的大脑一片空白。
血液猛地冲上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冰冷的尴尬和恐慌。
她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男生的目光从她苍白的脸，滑到她因紧张而攥紧的拳头，最后落在她放在长凳上的、印着俗气向日葵图案的旧帆布包上。
羞窘感终于战胜了僵首，她猛地跳起来，想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动作太急，转身时背包带子勾住了长凳边缘的金属凸起，整个包被带翻在地，“哗啦”一声，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课本、笔袋、几只散落的画笔，还有那本边缘磨损、厚度惊人的素描本。
男生比她反应更快。
他几步跨过来，无视了自己近乎全裸的状态，弯腰捡起了那本掉在水渍里的素描本。
封面上，沈珊瑚用钢笔写的名字己经被水晕开了一小块。
他用指尖抹了一下那水痕，抬起头，挑眉看向她，声音带着刚运动完的微喘和一丝沙哑：“沈珊瑚？
名字倒是挺特别。”
那声音像一块石头砸进沈珊瑚心里。
她几乎是扑过去，一把从男生手中夺回自己的素描本，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她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甚至不敢去看他裸露的胸膛，低着头，像一只受惊的鹿，踉跄着冲出了更衣室，砰地一声带上了门，将那片令人脸热心跳的水汽和那个目光灼人的男生彻底关在身后。
走廊的光线明亮得刺眼。
她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素描本冰冷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衬衫传到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寒颤。
更衣室内，周落日站在原地，看着女孩消失的方向，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弯腰，从散落一地的文具中，捡起一支滚到角落里的、亮橙色的管状颜料。
Mars Orange（火星橙），标签上写着。
他用指尖摩挲着微凉的管壁，门外传来队友大咧咧的呼喊：“落日！
你小子掉坑里了？
磨蹭什么呢！”
周落日应了一声，将那支小小的颜料随手揣进运动裤的口袋，转身走向储物柜，仿佛刚才的插曲只是训练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涟漪。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