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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网约车主聊天记录》一经上线便受到了广大网友的关是“汪小闲”大大的倾心之小说以主人公刘曼丽程强之间的感情纠葛为主精选内容:第一章:夜奔机场的网约车等候区像一片钢铁坟过了午白天的喧嚣沉淀下只剩下零星亮着“空车”红灯的电动车悄无声息地滑寻找着编号的停车程强的一辆白色、车身上有几道不太显眼划痕的比亚夹在队伍中缓缓向前蠕动了一他拉起手手指关节有些僵像生了锈的合车内空气浑隔夜的烟味、汗和几个捏扁了的能量饮料罐里残留的甜腻香气混合在一凝固在狭小的空间程强摇下一点车窗...
主角:刘曼丽,程强 更新:2025-11-06 09:5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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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夜奔机场的网约车等候区像一片钢铁坟场。过了午夜,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
只剩下零星亮着“空车”红灯的电动车悄无声息地滑行,寻找着编号的停车位。程强的车,
一辆白色、车身上有几道不太显眼划痕的比亚迪,夹在队伍中间,缓缓向前蠕动了一格。
他拉起手刹,手指关节有些僵硬,像生了锈的合页。车内空气浑浊。隔夜的烟味、汗味,
和几个捏扁了的能量饮料罐里残留的甜腻香气混合在一起,凝固在狭小的空间里。
程强摇下一点车窗,初冬的冷风刀子似的灌进来,让他打了个激灵,驱散了些许困意。
他眼皮沉得像是坠了铅,但眼睛却死死盯着架在出风口上的手机屏幕。屏幕上,
网约车司机端的界面亮着,地图上代表他自己的那个小箭头,
正耐心地趴在“P4停车场网约车等候区”的字样上。排队数字显示:前面还有47位。
已经是凌晨一点半。机场的航班渐稀,这意味着每一单都变得珍贵,尤其是长途单。
程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拿起扶手箱里那个一升装的大水瓶,灌了几口凉白开。水有些涩,
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干火。他不敢多喝,机场厕所离得远,来回一趟,可能就错过了好单。
他得像一头潜伏的野兽,守着自己的领地,等待猎物出现。屏幕忽然一亮,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叮咚”,一个订单信息跳了出来。目的地:市中心国际饭店。
里程不算顶长,但比去近郊强多了,关键是能立刻离开这耗人的排队区。
程强几乎是本能反应,食指像被电流打过,猛地戳向屏幕——不是点击接单,
而是以更快的速度滑掉了这个订单。他嘴里低声骂了句脏话。这单的终点虽然是市中心,
但平台派给的是“特惠快车”,价格压得极低,刨去油电成本和平台抽成,跑这一趟,
赚不了二十块钱,纯粹是给平台和乘客当雷锋。他不能开这个头,
一旦系统判定他容易接低价单,以后派给他的“优质”订单就会越来越少。
这是他用时间和汗水换来的教训。又等了约莫十分钟,期间屏幕跳过几个短途单,
他都毫不犹豫地忽略了。疲惫感像潮水一样阵阵袭来,他掐了自己大腿一把,
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终于,又是一声“叮咚”,这次弹出的信息让他精神一振:目的地,
城西的高新科技园,里程超过四十公里,而且是价格最高的“专车”订单。机会来了。
程强的心脏猛地缩紧,又迅速擂鼓般跳动起来。几乎在看清信息的瞬间,
他的食指就以一种近乎痉挛的速度戳了下去,精准地点中了“接单”按钮。
屏幕上弹出“接单成功”的提示,并开始显示乘客的电话号码和定位信息。“操!
”他低吼一声,这次是带着一丝成功的兴奋。但这兴奋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就被巨大的疲惫感吞没了。他深深地、几乎是把胸腔里最后一点浊气都呼了出来,
然后才挂上D档,轻轻点下电门,车子无声地滑出排队区,朝着指定的上车点驶去。
去上车点的路不远,但他的大脑却像上了发条一样快速转动起来。高新园,这个时间点,
多半是刚下飞机的程序员或者商务人士。这类乘客通常话少,不挑剔,
运气好还能在车上眯一会儿。他需要确保路线最优,空调温度适中,
车里没有异味——虽然他觉得自己已经闻不到什么了,但乘客的鼻子灵得很。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机场高速上,路灯的光带被匀速拉成长线。程强双手握着方向盘,
姿势标准得像个驾校学员。这是他干了三年网约车养成的习惯,平稳,能省电,乘客也舒服,
最重要的是,安全。一次事故,或者一个严重的投诉,就可能让他几个月的辛苦白费。
窗外的城市夜景飞速后退,璀璨,但冰冷。程强来自北方一个不出名的小县城,
来这个南方大都市闯荡,已经第五个年头了。最初在工地搬过砖,在餐厅当过帮厨,
最后发现,还是开车相对自由,门槛也低。他掏光积蓄,又找老乡借了点,
选择了“以租代购”的方式,从一家租赁公司包了这辆电动车。每月租金五千,雷打不动,
比很多白领的房贷还狠。他感觉自己不像是在给自己开车,
更像是在给租赁公司和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平台打工。每天一睁眼,
就欠着一百多块钱的租金,还有电费、停车费、吃饭钱,像几座大山压在身上。
他最大的梦想,就是尽快攒够钱,付清这辆车的尾款,或者,
干脆买一辆全新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电动车。不需要多高档,续航实在就行。那样,
他每月就能省下那笔巨额租金,赚的每一分钱,才真正是落进自己口袋里的。为了这个目标,
他玩命地跑。早高峰、晚高峰、雨雪天补贴、深夜服务费……什么时段单价高,
他就出现在什么时段。他对平台的规则了如指掌,尤其是那个决定派单质量的“服务分”,
他始终小心翼翼地维持在高分。他开车时话很少,除非乘客主动搭讪,他绝不多嘴。
在平台的后台数据里,
他大概被打着“优质资产”的标签:沉默、高效、投诉率低、在线时长稳定。
到达国际饭店门口,乘客是个穿着冲锋衣、拖着行李箱的年轻男人,一脸倦容,
上车后只说了句“你好”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正合程强心意。他设定好导航,
选择了最经济又不绕路的路线,将车子平稳地汇入夜间的车流。四十分钟后,
车子停在高新园一栋写字楼下。乘客下车,手机APP自动扣款,显示金额一百二十多元。
程强看了眼,心里快速估算了一下,这一单,平台抽走二十多,电费大概十块,
能净赚九十左右。还不错。返程的路上,空车。电台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深夜音乐节目,
他关掉了。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轮胎压过路面的沙沙声和轻微的电流声。
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凌晨两点四十。
又瞥了一眼司机端界面,今日流水显示:563.2元。距离他给自己定的每日六百块目标,
还差一点。但他实在撑不住了。眼睛又干又涩,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他决定收车。明天,
不,是今天,还得早点起来冲早高峰。
他把车开回他租住的、位于城市边缘那个“握手楼”密布的城中村。
找到那个月租五百的便宜车位停下,插上慢充枪。然后拖着像是灌了铅的双腿,
爬上没有电梯的六楼。房间只有十平米左右,除了一张床,一个简易衣柜,几乎再无他物。
厕所和厨房是公用的。他懒得洗漱,直接把自己摔进那张硬板床上。
身体每一个零件都在叫嚣着酸痛。但在他沉入睡眠的前一刻,脑海里闪过的,
却是APP上那个不断累积的数字,
和那个似乎遥不可及、却又支撑着他每天睁开眼的念头:再跑几天,
这个月的租金就有着落了。再跑几个月,也许……就能凑够首付,
真正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了。这个念头像黑暗中一点微弱的萤火,闪了一下,
旋即被无边的倦意和黑暗吞没。窗外,城市依然霓虹闪烁,但那光亮,
照不进这间狭窄的出租屋,也照不进程强沉沉的梦里。第二章:算法手机闹铃不是响,是捅。
凌晨四点半,尖锐的电子嘶鸣像根钉子,扎进程强黏稠的睡梦里。他猛地从硬板床上弹起来,
动作快得几乎不像刚睡了三四个小时。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浮肿的脸。
他按掉闹钟,手指冰凉。第二个闹钟设在四点三十五,第三个在四点四十,像三道保险,
防止他被疲惫拖回深渊。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他套上那件印着模糊logo的旧夹克,
抓起床头柜上昨晚买好的袋装面包和一瓶最便宜的能量饮料,轻手带上门,冲下漆黑的楼梯。
楼道里弥漫着隔夜饭菜和潮湿霉变混合的气味。车位上的电动车充了一夜慢充,
电量显示百分之九十五。他拔下枪,钻进车里,
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隔夜烟味和皮革清洁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引擎启动,几乎没有声音。
他第一个动作是点亮手机,打开网约车平台司机端。屏幕上方,
一行醒目的红字跳出来:“早高峰奖励 6:00-9:00,完成12单,
额外奖励60元。”六十块。程强盯着这个数字,像饥饿的人盯着面包。
他迅速心算:如果能拿下,加上基础流水,上午就能冲三百。他设定好导航,
目的地指向二十公里外的软件园,那是早高峰需求的爆发点。车子悄无声息地滑出城中村,
汇入这座巨型城市尚未完全苏醒的脉络。他咬了几口干硬的面包,灌下小半瓶能量饮料。
甜得发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阵虚假的振奋。他没时间吃顿热乎的早饭,那太奢侈。
早高峰的每一分钟都意味着可能错过的订单,意味着那六十块奖励可能泡汤。天光微亮时,
他到了软件园附近。道路上已经开始拥堵,红色的刹车灯连成一片望不到头的河流。
程强的车像一滴水,融入这片焦躁的河流。订单提示音开始密集响起,“叮咚”、“叮咚”,
一声接一声,像是无形的鞭子。“您有新的实时订单,前往金融城,里程3.5公里。
”“您有新的预约单,一小时后前往机场。”“叮!限时挑战任务:两小时内完成五单,
奖励二十五元!”他的眼睛像扫描仪,
快速掠过每一个订单的详细信息:路程长短、目的地是否容易接返程单、价格高低。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或拒绝。他拒掉了一个去往著名堵点的短途单,
又放走了一个终点在偏远小区的订单。他必须精打细算,像下棋一样预判几步,
让自己的时间和电量消耗产生最大效益。平台的算法无形,
却用这些弹出的信息框、奖励规则、服务分评级,编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
将他牢牢罩在其中。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似乎都跟着那一声声“叮咚”在走。接送,放下,
再接单。他像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城市的毛细血管里重复着加速、刹车、转弯。
车窗外的世界是流动的模糊背景板,乘客是上上下下、面目模糊的影子。他尽量保持平稳,
很少说话,除非乘客主动问起路线,他才用最简短的词语回答。
一个去火车站的年轻女孩在车上化妆,粉饼掉在座椅上,她慌忙捡起,连声道歉。
程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说了句“没事”,心里盘算着待会要不要自己擦一下,
免得下个乘客给差评。九点整,手机“叮”一声长响,
屏幕上弹出提示:“早高峰奖励已完成,60元奖励已到账。
”程强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他感到胃部传来一阵尖锐的绞痛,这才想起,从起床到现在,他只吃了几口面包。中午,
他把车开到城市边缘一个大型公共充电站。几十个充电桩前停满了各种颜色的新能源网约车,
像一群在巢穴边补充能量的工蜂。空气里弥漫着细微的电流声和司机们的闲聊、抱怨声。
程强插好快充枪,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和不断攀升的电量百分比,
这才从车里拿出早上剩下的半个面包和那瓶没喝完的能量饮料,靠在车头上,慢慢啃着。
旁边一辆看起来更旧的车里,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头发灰白,满脸憔悴,不住地咳嗽,
咳得腰都弯下去。他旁边跟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眼神空洞,靠着车门刷手机,
脸上是与其年龄不符的麻木。老司机看到程强,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递过来一根廉价的烟。
程强摆摆手。老司机自己点上,深吸一口,又被呛得一阵猛咳。“妈的,
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老司机喘匀了气,哑着嗓子说,“你看看这单子,越来越不值钱。
平台抽水快抽到骨头里了,以前跑一公里还能落两块,现在一块五都悬。”程强没说话,
只是默默啃着面包。他知道老陈,见过几次,也是跑这个平台的。
老陈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年轻人:“这是我儿子,小陈。大学毕业找不着像样工作,
在家呆了半年,没办法,也跟着我出来跑车。俩大男人,挣不到钱,连个媳妇都要不起。
”他又咳起来,痰音很重。小陈抬起头,漠然地看了程强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刷手机,
手指飞快地滑动着短视频,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你这还算好的,自己年轻,
身体扛得住。”老陈吐着烟圈,“我这咳嗽,老毛病了,不敢歇,一歇就没钱,
车贷一天都不能停。哪天要是倒下了,这车,这债……”他没再说下去,
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一股被生活压垮了的锈味。程强看着老陈沟壑纵横的脸,
又看看小陈那未老先衰的麻木,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老陈的现在,
会不会就是他的未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面包,仿佛要抓住点什么。充电结束,程强发动车子,
驶离了充电站。后视镜里,老陈还在咳嗽,小陈依旧低着头,
像两尊凝固在灰色背景下的雕像。傍晚,程强结束了一天的奔波。
他把车停在路边一个临时车位,揉了揉酸胀的颈椎和太阳穴。
车内已经彻底被汗味、烟味和外食的味道占据。他点亮手机,
查看今日战绩:在线时长13.5小时,完成订单23个,总流水718元。
扣除平台抽成、电费、车辆租金……他快速心算着,今天大概能落个三百多块。还不错。
这个数字像一针微量的强心剂,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疲惫和精神的麻木。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数字,心里又开始盘算:这个月已经过去二十天,再跑十天,
下个月的租金就凑够了。如果每天都像今天这样,或者更好一点,等到年底,
或许……或许就能攒下一笔钱,可以考虑结束这“以租代购”的日子,
去选一辆真正属于自己的车了。这个念头,像远处建筑物缝隙里透出的一缕微弱夕阳光,
虽然渺茫,却支撑着他发动车子,再次汇入晚高峰的车流,朝着下一个订单指示的方向驶去。
算法的囚笼无形,但笼中的鸟儿,总还想着有一天能冲出去,哪怕只是幻想。
第三章:曙光手机屏幕的光,在凌晨三点的出租屋里,是唯一的光源。程强蜷在硬板床上,
身上裹着带着机油和汗味儿的被子,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绿色银行APP的界面。
手指在计算器上飞快地跳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谨慎。
“个、十、百、千、万……”他心里默数着银行卡余额的数字,小数点后两位也不放过。
然后,他退出银行APP,打开手机浏览器,
里面收藏了几个新能源汽车的官网页面和二手车评估链接。
二手认证车的价格、最低首付比例、可能的贷款利率……他甚至查了不同车型的百公里电耗,
精确到分厘。这个动作,在过去三个月里,他重复了不下百遍。但今晚不同。
他刚刚把这一期五千块的车辆租金转给租赁公司,卡上剩下的数字,经过他再次核验,
地超过了他计算过无数次的那个门槛——足够支付一辆车况不错的国产电动新车的一半首付,
或者一辆官方认证的二手准新车的六成以上。心脏猛地撞击着胸腔,
声音大得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吓人。一股热流从脚底板窜上来,冲得他头皮微微发麻。
他放下手机,在黑暗中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上那块熟悉的水渍轮廓。结束了?
那种每个月雷打不动要把将近一半血汗钱上缴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他不用再每天一睁眼就欠着租赁公司一百多块,
不用再担心车子的轻微刮蹭会被公司罚多少钱,
那辆里里外外都浸透了陌生人气息的“公共汽车”……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攫住了他,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但他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床板发出轻微的呻吟。他索性坐起来,
摸到床头那包最便宜的烟,点着一根。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灭。烟呛得他咳嗽了两声,
但思绪却异常清晰。他盘算着明天,不,是今天,就去把那件大事办了。他给自己放一天假,
真正的假。天刚蒙蒙亮,他就爬了起来。比出车日起得还早。他翻箱倒柜,
找出那件只有过年才穿的、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衬衫,
又套上唯一一条没有明显褶皱的休闲裤。用冷水仔细擦了把脸,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镜子里的男人,眼圈依旧泛黑,但眼神里有一种许久未见的光。他没有开车库里那辆租赁车。
今天,他不想再碰它。他走到城中村口,破天荒地用手机软件叫了一辆网约车,
目的地是城郊结合部的一个大型汽车城。坐在后排,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
第一次觉得这个城市不那么面目可憎。早高峰的拥堵似乎也可以忍受。汽车城里,
一排排4S店窗明几净,锃亮的新车在灯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程强没有急着进去,
他像一头谨慎的野兽,先在外围逡巡。他走过豪华品牌的展厅,脚步没停,
那些车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他的目标明确,
直奔那几个主打性价比的国产品牌电动车店。第一家店,销售是个年轻小伙子,
热情地迎上来,口若悬河地介绍着最新款的技术参数和智能配置。程强沉默地听着,
偶尔问一句:“实际续航能跑多少?”“电池保多久?”“首付最低多少?月供多少?
”销售给出的贷款方案利息偏高,他默默记下,说了句“我再看看”。第二家店,
销售是个中年女人,态度不冷不热。程强更自在些。
他围着展厅里一台主打网约车市场的车型转了好几圈,拉开车门坐进去,摸摸方向盘,
看看中控屏,又探身到后排试试空间。座椅是织物的,不如皮的好打理,但透气,
夏天不烫屁股。配置简单,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功能,但该有的都有。关键的是,
价格在他预算范围内,官方给出的金融方案利息也相对合理。“这车,结实,省电,
维修便宜,跑网约车的都认。”女销售递给他一瓶矿泉水。程强没接水,
只是问:“今天能提现车吗?白色的。”“高配版库里有一台,办完手续快的话,下午可以。
”他又详细问了保险、上牌、有没有额外费用,每个细节都确认清楚。然后,他走到一边,
再次打开手机计算器,把刚才得到的所有数字输入进去,加加减减。
首付、贷款总额、每月月供、保险……算出来的最终数字,比他之前预估的略高一点,
但还在可承受的范围内。最关键的是,月供比他现在付的租金,要低一大截。他深吸一口气,
走回销售面前,声音有些发干,但很清晰:“就这台吧,办手续。”签合同,打流水,
审核贷款资格……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大半天过去了。程强始终很沉默,
销售让他在哪里签字就在哪里签字,让他提供什么材料就提供什么材料,像个听话的小学生。
只是在POS机上刷首付款的那一刻,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输密码时按错了一个数字。那几乎是他的全部积蓄。下午四点多,所有手续办妥。
销售把一把崭新的智能钥匙和一个厚厚的文件袋交到他手里,
脸上堆着职业的笑容:“程先生,恭喜您成为尊贵的车主!车已经洗好了,在那边交车区。
”程强接过钥匙,塑料外壳冰凉,却烫得他手心出汗。他走到那辆白色的新车旁,
车子洗得锃光瓦亮,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他拉开车门,
一股新车特有的、混合了塑料和皮革的味道扑面而来,干净,陌生,却让他心跳加速。
他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世界瞬间安静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光滑的方向盘,
指尖感受着细腻的纹路。调试着属于自己的中控大屏,打开空调,清新的风吹出来。
座椅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后视镜也调好。一切都那么契合,那么崭新。车里没有烟灰,
没有能量饮料罐,没有陌生乘客留下的头发丝儿。他插入钥匙,启动。几乎听不见声音,
只有仪表盘上亮起一串绿色的指示灯。他轻轻踩下电门,车子平稳地滑出汽车城。
他没有直接回那个阴暗的城中村。而是下意识地把车开上了通往市中心的高架路。
傍晚的阳光是金黄色的,透过前挡风玻璃洒进来,暖洋洋的。道路宽阔,车流有序。
他开着这辆完全属于自己、代表着未来与希望的新车,穿行在这座庞大城市的脉络里。
他摇下车窗,晚风灌进来,带着城市烟火的气息。他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高楼大厦,
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不再是这片钢筋水泥森林里一个无足轻重的漂泊者。他有了一个锚,
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铁疙瘩。虽然它还背负着贷款,但它是他的。
他不再是为租赁公司和平台算法打工的奴隶,他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奔跑。这一刻,
疲惫感一扫而空。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轻松感和掌控感,充盈着他的胸腔。
他甚至轻轻哼起了连自己都听不懂的调子。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也不愿去想。至少此刻,
他握着方向盘,感觉自己终于攥住了一点实实在在的东西,一点叫做“希望”的东西。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新车镀上一层金边,也把他脸上那短暂而真实的笑容,映照得格外清晰。
这是他来到这个城市后,人生中为数不多的、真正感到自己是活着的巅峰时刻。
尽管这曙光的背后,是更深的黑夜即将来临的预感,但此刻,
他宁愿沉醉在这片刻的、虚幻的温暖里。第四章:甜点新车带来的新鲜劲儿,
像一层薄薄的油彩,暂时覆盖了程强生活的粗糙底色。最大的变化是心态。
以前开着租赁公司那辆车,总觉得是在替别人伺候祖宗,磕了碰了都心惊肉跳,
现在这辆白色电动车是他的,是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着都踏实。方向盘握在手里,
感觉都不一样了,那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掌控感,
虽然这掌控感依旧被平台的算法和城市的红绿灯切割得支离破碎。他不再像过去那样,
为了一个短途单或是价格不理想的订单焦躁不堪。遇到堵车,
心里那火苗窜起来的速度也慢了些,能摇下车窗,看着外面停滞的车流,喘口气。
跑车还是辛苦,但苦里面,似乎掺进了一丁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甘味。因为车是自己的,
他伺候得格外上心。每天出车前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块专门买的麂皮抹布,
里里外外把车子擦一遍。仪表盘不能有灰,车窗不能有手印,座椅缝隙要用小刷子清理干净。
他在后备箱常备一瓶廉价的汽车香氛,味道是廉价的海洋调,
但至少能盖掉一些烟味和乘客带上来的各种杂味。车内永远放着干净的垃圾袋。
乘客落下根头发,他都要捡起来扔掉。这种刻意的维护,效果是显而易见的。乘客上车时,
偶尔会有人惊讶地说一句:“哟,师傅,你这车真干净。”手机APP上,
五星好评的比例悄然上升,附带的好评语里,“车内整洁”、“无异味”出现的频率高了。
平台那个决定派单质量的“服务分”,像吃了补药,稳稳地向上爬升了几分。这几分,
在算法眼里,就意味着更高的优先级,可能派来更优质的长途单。程强看着那数字,
心里会掠过一丝微弱的满足,仿佛自己的辛苦,得到了一点冰冷的数字化的认可。
他甚至开始允许自己享受一些微小的、过去被视为奢侈的“消费”。
在机场或火车站长时间等单时,他不会只干耗着喝自带的白开水,偶尔会去旁边的便利店,
买一瓶五块钱的绿茶,或者带气的饮料。拧开瓶盖,呷一口,那点甜味或刺激感,
能暂时冲刷掉喉咙里的干涩和疲惫。午饭也不再是随便一个面包或泡面应付。
他会特意绕到那几个他摸清楚的、有便宜快餐的街区,找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店,
点一份十五块钱的快餐,一荤两素,米饭管饱。能坐下来,
用一次性的筷子扒拉几口热乎饭菜,喝一碗飘着几片紫菜的免费汤,
对连续开车四五小时的身体来说,是一种切实的抚慰。他常去的那家快餐店,
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角,招牌褪了色,叫“好味来”。店里总是油腻腻的,
但老板娘收拾得还算利索。就是在这家店,他注意到了那个女服务员。她看上去二十出头,
可能还不到,个子不高,瘦瘦的,扎个简单的马尾辫,几缕碎发总是汗湿湿地贴在额角。
面容清秀,但眉眼间笼着一层驱不散的疲惫,眼底下有淡淡的青影。
她穿着店里统一配的、洗得发白的浅蓝色围裙,动作麻利地在几张桌子间穿梭,收盘子,
擦桌子,给新来的客人点单。让程强留下印象的,是她的笑容。不管多忙多累,
当她把饭菜端到客人面前,或者回应客人的问话时,总会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
那笑容不是职业化的、程式化的,而是带着点怯生生,又很真诚的味道,
像阴天里偶尔从云缝里漏出的一缕微弱阳光,不灼人,但能让人心里微微一动。程强注意到,
有些熟客会跟她开两句玩笑,叫她“小雅”,她便微微脸红,笑着应一声。
程强通常是下午两三点钟去,避开最忙的午高峰。店里人不多,
他总习惯坐在靠窗的那个角落位置。次数多了,
小雅似乎也认得了这个总是沉默寡言、一脸倦容的司机师傅。第一次,他点完餐,
她端上来时,轻声说了句:“您的宫保鸡丁饭,小心烫。”程强愣了一下,点点头,
闷声回了句:“谢谢。”后来,他每次去,不用开口,小雅看到他进门,
就会朝后厨喊一声:“一份宫保鸡丁,套餐。”然后给他端上来饭菜和汤。
两人之间的话依旧不多。有时程强坐下,她会一边擦着旁边的桌子,
一边轻声问一句:“今天跑得还顺吗?”程强就“嗯”一声,或者简单回一句“还行”。
有时店里没什么人,她忙完了,会靠在出餐口的柜台边歇一会儿,眼神放空地看着门外,
那疲惫感就像潮水一样瞬间淹没了她整个人。程强会默默地吃饭,偶尔抬眼看看她。
他看到过老板娘因为客人抱怨菜咸了而大声呵斥她,她低着头,手指绞着围裙边,
一声不吭;他也看到过她偷偷把客人没动过的、完整的鸡腿用塑料袋包起来,
塞进自己的背包。他猜她可能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也可能只是她自己想省下晚饭钱。
这个城市里,像她这样挣扎求生的年轻人,太多了。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但这种若有若无的、建立在一顿十五块钱快餐基础上的短暂交流,
却成了程强灰色奔波日子里一点奇异的“甜点”。那不仅仅是一口热饭,一碗热汤,
更是小雅那个疲惫却真诚的微笑,是那句简单的“今天跑得顺吗?”所带来的微弱暖意。
这暖意驱散不了生活的严寒,但像冬天里一根小小的火柴,划亮的那一刻,
能让人暂时忘记周围的黑暗和冰冷。他开始隐隐期待每天下午的这个时候,
期待走进那家油腻腻的“好味来”,期待看到那个瘦小的身影和那个怯生生的笑容。
这成为他被算法和里程数填满的枯燥生活里,一点小小的、不合时宜的慰藉和盼头。然而,
他并不知道,这种看似平静甚至略带温情的日常,不过是命运齿轮缓缓咬合前的间隙。
他更不知道,这个叫小雅的女孩子,连同她身上那份沉重的疲惫和微弱的善良,
将会以何种方式,卷入他即将到来的风暴之中。此刻,他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吃着盘子里的宫保鸡丁,觉得今天的饭,似乎比往常要香一点。
窗外的阳光照在油腻的桌面上,反着光,有点刺眼,却又有点不真实的暖意。
第五章:暗流好日子像夏天午后的阵雨,来得快,去得也悄无声息。
程强开着属于自己的新车,刚觉得喘过一口气,能把腰杆挺直些跑活,
阴云就毫无征兆地压到了头顶。那是一个普通的清晨,程强像往常一样,
在充电站一边给车补电,一边啃着面包,顺手点开了网约车司机端的APP。
一条强制弹窗消息跳了出来,标题是“关于优化服务体验及升级奖励机制的通知”。
他皱了皱眉,这类通知隔三差五就有,大多是些不痛不痒的调整。他随手点开,
漫不经心地往下滑。看着看着,他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最后彻底停了。面包屑粘在喉咙口,
有点噎得慌。通知写得冠冕堂皇,
什么“为了提升用户出行体验”、“共建更公平高效的平台生态”,
但核心内容就几点:一是大幅提高服务分考核标准,新增了好几条细项,
比如要求车内必须常备至少三种型号的手机充电线、两瓶未开封的品牌矿泉水,
甚至对司机与乘客通话时的语气、响应速度都有了更具体的录音审查标准。二是宣布即日起,
下调平峰期和夜间多个区域的订单基准单价,每公里价格普降两三毛钱。
三是推出所谓的“智能阶梯式奖励”,取消了之前简单粗暴的“完成N单奖X元”,
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算法模型,
需要满足在线时长、高峰期完单率、用户好评率等多个维度的条件,才能拿到缩水后的奖励。
程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飞快地心算:单价降了,意味着同样跑一百公里,
收入要少二三十块。奖励变复杂变少了,又砍去一块收入。而新增的那些“服务标准”,
充电线、矿泉水,都是成本,虽然一次投入不算多,但积少成多。
更重要的是那种无形的压力,仿佛头顶上又多安装了几个看不见的摄像头,
时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连说话的语气都要被评判。他退出通知界面,
点开司机专属的微信大群。群里已经炸了锅。信息像爆炸一样刷屏,快到几乎看不清。
“操他妈的!这是不让老子们活了?”“单价一降再降,还让备这备那,成本谁出?
平台出吗?放屁!”“阶梯奖励?玩你妈呢!就是变着法儿扣钱!
”“昨天跑五百流水得在线十二小时,以后他妈得跑十四个小时!”“不跑了!
明天就去把车退了!”“退?说得轻巧,车贷你替我还?
”抱怨、怒骂、各种粗糙的脏话和愤怒的语音条充斥着屏幕。也有人冷静地分析,
说这是平台用户增长见顶,开始收割司机了;说资本就是这样,先烧钱养肥,再磨刀宰杀。
还有人晒出去年同期的流水截图和现在的对比,数字触目惊心。程强看着不断滚动的屏幕,
手指冰凉。他没在群里发言,只是默默地看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
攥紧了他的心脏。他刚刚才觉得月供比租金低,压力小了点,盘算着能稍微喘口气,
甚至奢望能攒下点钱。这新规一出,所有的计算都被打乱了。收入肉眼可见地要缩水,
而每个月的车贷、电费、生活费,一分都不会少。还贷计划,一下子又变得岌岌可危。
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他三口两口把剩下的面包塞进嘴里,食不知味。拔掉充电枪,
发动车子,驶出充电站。今天的路况似乎格外糟糕,红灯一个接一个,
订单也尽是些短途的、去偏僻地方的“鸡肋单”。每完成一单,
看着APP上那个比预期少了一截的金额,他的心就往下沉一分。下午,
他想起新车还有个购车时赠送的免费保养没做,需要去当初买车的4S店办理相关手续,
顺便也把牌照最后一点琐碎流程走完。他把车开到了位于汽车城的那家4S店。
店里依旧明亮干净,但看车的人似乎比上次来时少了些。售后接待区,
几个车主正围着工作人员抱怨着什么,声音很大,大概也是与车有关的烦心事。
程强默默地排在后面,等着叫号。手续办得不太顺利,系统有些问题,需要等待。
程强坐在冰冷的金属排椅上,看着窗外维修车间里进出的车辆,心情愈发烦躁。这时,
一个略带尖锐的女声在他旁边响起:“哟,这不是程师傅吗?”程强扭头,
看见一个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套裙、约莫三十五六岁的女人站在旁边。她烫着时髦的短发,
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眼神锐利,嘴角带着一丝程式化的笑意。程强认出来,
这是之前他租车的那家租赁公司老板刘四的妹妹,刘曼丽。他以前去公司办手续时见过几次,
知道她帮着哥哥打理生意,是个厉害角色。“刘姐。”程强站起身,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他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刘曼丽上下打量了他一下,
目光在他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外套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他略显疲惫的脸,
最后落在窗外他停着的那辆新车上。“可以啊,程师傅,都开上自己的车了?还是新的!
看来跑得不错嘛。”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生意人特有的熟络。
程强含糊地应了一声:“还行,糊口。”“哎,谦虚啥。”刘曼丽拉过一把椅子,
很自然地坐在他旁边,一股浓郁的香水味弥散开来。“自己当车主是好事,自由。
不过啊……”她话锋一转,压低了点声音,“程师傅,你现在一个人单干,压力也不小吧?
我可是听说了,平台刚出的新规,啧,那叫一个狠。”程强心里咯噔一下,没说话。
刘曼丽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继续说:“这平台啊,说变脸就变脸,一点都不带商量的。
你今天还能靠这个吃饭,明天它就能把锅给你砸了。一个人,抗风险能力太弱了。
不像在我们公司,好歹有个依靠,车有问题了,保险出事了,公司还能帮着顶一顶。
”她顿了顿,观察了一下程强的表情,又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语气:“我这人说话直,
程师傅你别介意。你看你这新车,贷款买的吧?这每个月月供是固定的,可收入说不准啊。
现在这世道,难着呢。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比如保险理赔不顺啊,
维修想找个便宜靠谱的地方啊,或者……万一哪天觉得还是租车省心,想回来了,
随时给姐打电话。”她说着,从精致的手包里拿出一张名片,塞进程强手里。名片带着香味,
上面印着她的名字和电话。“我们公司最近也有新政策,对回来的老司机有优惠。
”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精明,“多个朋友多条路嘛,程师傅你说是不是?
”这时,工作人员叫到了程强的号。他像得到解脱一样,赶紧站起身,
对刘曼丽说了句“谢谢刘姐,我先去办手续”,便匆匆走向柜台。手续办完,
程强坐回自己的车里,手里还捏着那张带着香味的名片。车窗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车里很安静。他看着名片上“刘曼丽”三个字,又想起她刚才那些话。
平台的新规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而刘曼丽的话,像是一阵贴着地皮吹过来的冷风,
让他刚刚因为拥有新车而积攒起来的那点热气,瞬间散了个干净。他隐隐觉得不安,
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在看不见的地方酝酿,但他又说不清这不安具体来自哪里。
他烦躁地把名片扔进手套箱,发动了车子。车窗外,汽车城的招牌在灰蒙蒙的天空下,
显得有些刺眼。第六章:撞击平台新规实施后的日子,像不断收紧的绞索。程强明显感觉到,
流水要跑到之前的数字,需要更早出车,更晚收工,中间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敢多留。
他车里的确按要求备齐了三种充电线和几瓶矿泉水,但每次看到那些东西,
心里都像堵了块石头。每一单结束,他都会下意识地快速心算一下,然后发现同样的里程,
进账又少了几块钱。焦虑像慢性毒药,一点点侵蚀着他。这天傍晚,
天色毫无征兆地沉了下来,乌云像脏旧的棉絮,迅速堆满了天空。还没到真正的晚高峰,
狂风就先到了,卷起地上的废纸和塑料袋,抽打着行人和车辆。紧接着,
豆大的雨点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就连成了雨幕,天地间一片混沌。
程强正送一个乘客去城南,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摇摆,前挡风玻璃还是一片模糊,
只能勉强看清前车的尾灯。交通广播里,主持人语速飞快地播报着各处积水路段和拥堵信息。
车内,乘客低声抱怨着天气,程强则全神贯注地把着方向盘,手心沁出冷汗。
把乘客安全送到目的地后,他停在路边,稍微松了口气。就在这时,
手机尖锐地“叮”了一声,不是普通的订单提示音,而是那种特殊任务的警报声。
他点开一看,心脏猛地一跳——平台推送了“特殊天气奖励任务”:未来两小时内,
完成指定区域的三个长途订单,本轮所有流水享受双倍结算。双倍!程强的呼吸急促起来。
恶劣天气虽然危险,但也是网约车司机最能赚钱的机会之一。平台平时把单价压得那么低,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肯稍微吐出一点肉渣。他需要钱,迫切地需要。新规之后,他算过,
这个月的车贷加上各项开支,必须多赚点才能填上窟窿。这个双倍奖励,
像是黑暗里伸出的一根稻草。诱惑压过了恐惧。他只是犹豫了几秒钟,
就点击了“接受任务”。第一个订单立刻跳了出来,去城西的高新园区,路程不短。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壮胆,然后稳稳地驶入狂暴的雨幕中。
路上的能见度已经低到可怕。雨水不是在下,像是在倒。雨刷器开到最大档,
也只能在玻璃上刮出片刻的清晰,瞬间又被雨水覆盖。路灯早早亮起,
在雨水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斑。车辆都开着双闪,缓慢地蠕行,喇叭声此起彼伏,
更添烦躁。程强紧紧跟着前车微弱的尾灯,不敢有丝毫分神,眼睛瞪得酸涩流泪。
行至一个宽阔的十字路口,积水明显变深,车轮轧过,溅起混浊的水花。绿灯亮起,
车流缓缓启动。程强跟着前车,正要通过路口,突然,左侧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
毫无征兆地加速,强行向右变道,想挤进程强前面的空当。那车速度很快,
而且司机似乎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还拿着手机贴在耳边。程强吓得魂飞魄散,
几乎是本能地一脚将刹车踩死!轮胎在湿滑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车子猛地一顿,
ABS系统介入,脚下传来剧烈的反弹感。但还是晚了。“砰!”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透过雨幕和车体的隔音,清晰地传进程强的耳朵。他的身体因为惯性猛地向前一冲,
又被安全带狠狠勒回座椅。完了。这是程强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他瘫在驾驶座上,
有几秒钟大脑一片空白。雨水疯狂地敲打着车顶,像擂鼓一样。等他稍微回过神,
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到那辆黑色豪车斜停在前方不远处,车尾右侧有明显的凹陷和刮痕。
他自己的车头左侧,保险杠碎裂,大灯也撞坏了。豪车车门打开,
一个穿着考究、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地跳下车,甚至没打伞,
任由暴雨浇透了他昂贵的西装。他几步冲到程强的车旁,用力拍打着车窗。
程强颤抖着手摇下车窗,狂风裹挟着冷雨立刻灌了进来。“你他妈怎么开车的?!
长没长眼睛!”男人不等程强开口,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吼,脸色因为愤怒而涨红,
唾沫星子混着雨水喷到程强脸上。“会不会刹车?!我这车刚提的!你一个破网约车,
抢什么道!”程强张了张嘴,想解释是对方违规变道,
但声音被风雨声和对方的怒吼压了下去。他看到男人眼里毫不掩饰的鄙夷,
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像一根针,扎破了他本就脆弱的自尊。报警,叫保险。流程还是要走。
交警很快赶到,穿着亮黄色的雨衣,像雨中的灯塔。
但恶劣天气和复杂的路况让现场勘察变得困难。双方各执一词,
豪车司机一口咬定是程强追尾,程强则坚持对方违规变道。路口监控因为大雨模糊不清,
需要调取更远的摄像头或者寻找其他证据。“事故责任暂时无法认定,需要进一步调查。
车辆都需要暂扣,等责任认定书出来再说。”交警的话冰冷而程式化,不容置疑。“扣车?
”程强像被雷击中了一样,猛地抓住交警的胳膊,“警官,不能扣车啊!我靠这车吃饭的!
扣了我怎么办?”交警不动声色地挣脱开,语气依旧平静:“规定就是这样。
我们会尽快处理。”他转头对豪车司机说,“您也一样,车要扣。
”豪车司机骂骂咧咧地打了个电话,似乎是叫人来接他,看都没再看程强一眼。拖车来了,
像巨大的钢铁怪兽。
程强眼睁睁看着拖车司机用缆绳固定住他那辆崭新的、还带着碰撞伤痕的白色电动车,
然后缓缓拉上平板。雨水中,车子显得那么渺小,那么无助。那不仅仅是一辆车,
那是他全部的希望,是他挣脱枷锁的凭证,是他夜以继日奔跑的动力源泉。车被拖走了,
尾灯的红光消失在迷蒙的雨幕尽头。程强独自站在原地,暴雨瞬间将他浇透。
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浸湿了单薄的衣服,冷得他牙齿打颤。但他感觉不到冷,
只觉得心里有一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寒风。车被扣了,意味着他的生计戛然而止。
没有收入了,一分钱都没有了。可是银行的贷款提醒短信,会准时在每个月一号响起。
停车费、每天的保险、生活费……所有这些,都不会因为他的车被扣留而暂停。
他从短暂的、自以为是的顶峰,一脚踏空,坠入了冰冷的、深不见底的谷底。
无助、愤怒、恐惧、绝望,各种情绪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撕咬着他。他仰起头,
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雨水和抑制不住的泪水混合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在这个庞大的、由规则、资本和偶然性构成的城市机器面前,
他这样的个体,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一次不经意的撞击,一阵莫名其妙的风雨,
就能将他精心构筑的一切,轻易击得粉碎。雨,还在不停地下。
第七章:求救车被扣下的头两天,程强像是丢了魂。他待在出租屋里,门窗紧闭,
却依然觉得四面透风,冷得刺骨。手机安静得可怕,没有了熟悉的订单提示音,
只有偶尔弹出的垃圾短信和银行还款提醒,像定时敲打的警钟,一下下撞在他的心口上。
停车费一天五十,这还是最基本的。车辆的贷款,保险,房租,水电,
吃饭……每一笔都是悬在头顶的刀。坐吃山空,他那点微薄的积蓄,像阳光下的冰块,
眼看着缩小。不能这么等下去。等交警的责任认定?那得等到猴年马月?他等不起。得弄钱,
至少先把车弄出来。他第一次主动翻开了手机通讯录,那个他几乎从不主动联系的列表。
第一个电话打给老家县城的母亲。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背景音是电视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
母亲苍老的声音带着惊喜,随即又转为担忧,问他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程强喉咙发紧,
含糊地说最近活儿不多,随口问家里怎么样。母亲絮叨着父亲的腰伤又犯了,药没断过,
弟弟家刚生了二胎,开销大,但总算都还过得去。
最后还反复叮嘱他一个人在外面要吃好睡好,别太拼。程强听着,
那句借钱的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和着唾沫咽了回去。他嗯嗯啊啊地应着,
匆匆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忙音,他握着手机,手心全是冷汗。
第二个电话打给一个同在城里打工的老乡,以前在工地上认识的,关系还算不错。电话接通,
那边声音嘈杂,像是在饭馆。程强硬着头皮说明情况,说车被扣了,急需点钱周转。
老乡叹了口气,开始大倒苦水,说包工头拖欠工资,半年没发钱了,老婆又刚查出病,
正愁医药费没着落。“强子,不是哥不帮你,哥这实在是……唉,要不你问问别人?
”程强听着,只觉得脸上发烧,连声说“没事没事,我再想想办法”,慌忙结束了通话。
第三个,第四个……通讯录里能说上几句话的人,他几乎都拨了一遍。
回应大同小异:不是诉苦就是推脱。有个以前一起跑过车的,甚至直接说:“强哥,
这年头谁容易?我这边车贷也压得喘不过气,真拿不出。”语气里的疏远和警惕,
像一盆冷水,把程强心里最后那点热气也浇灭了。他意识到,在这个城市,
他就像无根的浮萍,平时看起来在同一个水面漂着,真遇到风浪,谁也顾不上谁。
他又尝试联系平台客服。电话接通,是冰冷的AI语音,转接人工后,他费力地解释情况,
说自己是司机,车辆因事故被扣,希望平台能出具一些证明,
或者有没有对司机的临时援助政策。客服小姐的声音甜美而程式化,
请您耐心等待交管部门处理”、“平台有严格的规则流程”、“目前没有相关的援助政策”,
最后永远是那句“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程强觉得一股邪火窝在胸口,却无处发泄,
只能颓然挂断。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头顶。他躺在床上,
瞪着天花板上那片熟悉的水渍,感觉自己正在慢慢下沉,窒息。就在这时,
他猛地想起了刘曼丽,想起了那张带着香味的名片,
想起了她说过的话:“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随时给姐打电话。
”那张名片被他随手放在车里的信封里。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冲下楼,
在小区垃圾桶里翻找——那天从4S店回来,他心烦意乱,好像把车里一些没用的废纸扔了。
幸好,装名片的信封还在。他捏着那张变得皱巴巴、还沾了点油污的名片,
像是捏着自己的命。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拨通了上面的号码。铃声响了几下,被接起,
刘曼丽那略带沙哑又透着精明的声音传来:“喂,哪位?”“刘姐,是我,程强。
”他的声音干涩。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即传来恍然的轻笑:“哦,程师傅啊。怎么,有事?
”程强站在嘈杂的街边,听着电话里传来的背景音,似乎有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把车祸、扣车、急需用钱的情况,磕磕绊绊地说了一遍。
刘曼丽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他说完,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惊讶,
更像是意料之中:“啧,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这人啊,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
车扣在哪个停车场了?”程强说了地方。“那个停车场啊,我知道,黑着呢!停车费按天算,
宰人不见血。车放那儿时间越长,亏得越多。而且交警那边,程序走着,没个月儿四十的,
怕是下不来。”她分析得头头是道,每一句都戳在程强最痛的地方。“刘姐,
我……我现在实在是没办法了,你看能不能……”程强的声音带着哀求。“程师傅,你别急。
”刘曼丽打断他,语气变得“推心置腹”起来,“钱嘛,我手头也紧,这年头生意难做。
而且借钱给你,治标不治本,对吧?”程强的心沉了下去。“不过呢,
姐既然答应过你有事可以找我,就不能不管。”刘曼丽话锋一转,“这样,我哥呢,
在交管那边有点关系。我帮你问问,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先把车给你‘弄’出来。
至少别让它烂在停车场里,天天烧钱。”程强的心又提了起来,
夹杂着一丝希望和强烈的不安:“真的?那……那得花多少钱?”“钱不钱的先不说,
关键是关系。”刘曼丽轻笑一声,“但是程师傅,这世上没有白帮的忙,对吧?车弄出来,
你的车贷还得还,这事故后续处理也得钱。我看你那新车贷款,利息不低吧?
”程强嗯了一声。“我认识一家金融公司的朋友,做车辆抵押贷挺方便的,利息嘛,
虽然比银行高点,但放款快,手续简单。你要是愿意,可以把贷款转过去,我打个招呼,
还能给你稍微优惠点。这样你马上就能拿到一笔钱,应应急。而且……”她拖长了声音,
“以后你的车保险、维修什么的,找我们公司,肯定给你最便宜的价格,
绝对比你自己在外面找划算。咱们这就算长期合作,互相关照,你看怎么样?
”程强握着听筒,手指冰凉。他听明白了。刘曼丽不会直接借钱给他,
而是要他借一笔利息更高的贷款,并且把他以后的“车生活”都绑在她的公司上。
这是从一个火坑,跳进一个更大的、也许永远爬不出来的火坑。
屈辱感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知道她在趁火打劫,知道前面是陷阱。可是,
他有得选吗?车扣着,每一天都在流血。没有收入,贷款逾期,信用破产……后果他不敢想。
电话那头,刘曼丽也不催,只能听到细微的呼吸声,仿佛在耐心等待猎物自己走进笼子。
程强看着街对面橱窗里自己的倒影,一个憔悴、狼狈、走投无路的男人。他闭上眼,
深吸了一口污浊的空气,再睁开时,眼里只剩下麻木。“刘姐……”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干涩而陌生,“就……按你说的办吧。”第八章:枷锁刘曼丽办事的速度,快得让程强心寒。
仿佛一切早就预备好了,只等他这只飞蛾扑上来。签协议的地方,
不在租赁公司敞亮的办公室,而是在一个临街的、门脸很小的茶叶店后面。
窄小的房间里烟雾缭绕,一张旧茶几上摊开着厚厚的几沓文件。除了刘曼丽,
还有一个穿着皱巴巴西装、眼神精明的瘦削男人,是那家金融公司的“经理”。
刘曼丽脸上还是那种程式化的笑,递给程强一杯泡得浓浊的茶。程强没接,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些文件。条款密密麻麻,像蚂蚁爬满了纸页。
利率比他之前的高出一大截,还有各种他听不太明白的服务费、管理费。
违约条款更是苛刻得吓人。“程师傅,别担心,就是走个流程。”刘曼丽语气轻松,
像是在谈论天气,“张经理是熟人,绝对给你最优惠的方案。先把车弄出来要紧,对吧?
停车费一天好几十呢。”那个张经理推过来一支笔,手指点着需要签名的地方,一处,
又一处。程强的手指僵硬,握着那支轻飘飘的笔,却觉得有千斤重。
他几乎没怎么细看——看了又能怎样?他有的选吗?他像是个被操纵的木偶,在指定的位置,
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程强。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卖身契上画押。
手续办完的当天下午,车果然从停车场里弄出来了。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没人刁难,
也没人多问。程强看着那辆白色的车被开到他面前,保险杠和大灯已经草草修复,但仔细看,
还能看出修补的痕迹和颜色的细微差别,像一道刚刚愈合的丑陋伤疤。他接过钥匙,
刘曼丽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行了,程师傅,车给你弄出来了,以后好好跑,
没啥坎儿过不去。记得按时还贷啊,那边可不好说话。”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关心,
但每个字都带着钩子。程强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坐进驾驶室,关上车门。
车里有一股陌生的味道,混合着停车场灰尘的霉味、劣质清洁剂的气息,
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刘曼丽身上的香水味。
他熟悉的那种新车特有的、干净塑料和皮革的味道,彻底消失了。方向盘握在手里,
触感依旧,却冰凉得像块铁,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血脉相连的踏实感。这辆车,
曾经是他全部的希望,是他挣脱枷锁的象征。现在,它依然是一辆车,能跑,能拉活。
但它更像一个冰冷的、沉重的枷锁,有形无形地套在了他身上。因为他知道,
从签下名字的那一刻起,他辛苦跑来的每一分钱,将有更大部分,不是流入自己的口袋,
而是流进那个张经理代表的金融公司,流进刘曼丽那种人的关系网里。他比以前更忙,
跑得更多,但都是在为别人打工,而且是被迫的,带着屈辱的。为自己奋斗的意义,
在那一刻,大打折扣,几乎消失了。他重新打开了网约车软件。
熟悉的提示音响起——“叮咚,您有新的订单”。这声音,曾经像冲锋的号角,让他兴奋,
充满干劲。现在,这声音尖锐、刺耳,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每一个订单,
不再意味着向梦想靠近一步,而是意味着他又要开始为偿还那笔利息高昂的贷款而奔跑。
他接单,开车,送客。动作依旧熟练,但心态已经完全变了。以前他会尽量选择最优路线,
现在,看着导航上那条蜿蜒的线,他脑子里会下意识地计算,这条路会不会多出一个红灯,
多耗掉几分钟,影响他接下一个“催命符”。以前遇到堵车,他会焦虑,但会忍耐;现在,
他会忍不住低声咒骂,手指烦躁地敲打方向盘,看哪个司机加塞,就想摇下车窗吼两句。
乘客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一个女乘客在车上吃韭菜盒子,味道熏得他直犯恶心,
他强忍着没说话,但脸色阴沉得可怕。一个男人下车时用力摔车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程强的心跟着猛地一抽,差点脱口而出骂人。他变得对乘客的言行格外敏感,
任何一个细微的挑剔、一句无心的抱怨,都能在他心里点燃一股无名火。他知道这样不对,
会招来差评,但他控制不住。那套“服务分”的考核标准,此刻更像是一种讽刺。
休息的间隙,他会不由自主地打开手机银行,查看贷款账户。
看着那个因为高昂利息而下降缓慢的还款余额,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愤怒就会攫住他。
他觉得自己像一头被蒙上眼睛拉磨的驴,拼命地转圈,却永远走不出这个磨盘,
反而被鞭子抽打着,越陷越深。“努力就有回报?”他在心里冷笑。回报在哪里?
回报就是背上更重的债,就是看着自己用血汗换来的钱,轻易流进别人的口袋。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个由规则、资本、人情关系编织成的庞大系统里,
像他这样没有根基、没有依靠的个体,渺小得不如一只蚂蚁。一次看似偶然的事故,
就能轻易地把他打回原形,甚至推入更深的深渊。所谓的梦想,像个一戳就破的肥皂泡,
曾经折射出短暂绚烂的光,现在只剩下冰凉的、粘腻的虚无。刘曼丽的电话偶尔会打来,
不再是关于贷款,而是“关心”他的生意,问他需不需要便宜的保养渠道,
或者暗示她认识修理厂的人,可以帮他“处理”一下车上那些不太好看的修复痕迹。
每一次通话,都像是在提醒程强,他脖子上套着的枷锁,另一头,攥在谁的手里。
他不再期待未来,也不再回忆过去拥有新车时的那点短暂光亮。他只是麻木地开着车,
听着一声声“叮咚”的催命符,在城市永无止境的车流里,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零件,
机械地运转着。车窗外的城市依旧繁华,灯火璀璨,但那些光,再也照不进他的心里。
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被套上了一副沉重得几乎喘不过气的枷锁,每一步,
都拖着刺耳的声响。第九章:温床车贷像一条冰冷的蛇,缠在程强的脖子上,
缓慢而坚定地收紧。他跑得比以前更疯,更拼命。早高峰的出车时间提前到了凌晨四点,
晚高峰则持续到午夜之后。他不敢休息,不敢生病,甚至不敢让车有片刻的闲置。
那声声“叮咚”的订单提示音,不再是希望的号角,而是鞭挞他不断向前的鞭子,每一响,
都抽掉他一丝活气。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休止的奔跑榨干时,刘曼丽的“关怀”,
像温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起初是微信消息。不再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而是带着一种突兀的亲昵。“强子,今天雨大,路上慢点开。
”附上一个微笑表情——程强看着窗外确实不小的雨,心里有点异样,
但还是回了句:“谢谢刘姐。”“听说平台又要调整派单规则了,专坑你们这些老实跑车的,
你留点神。”——这条消息让程强心里一紧,虽然最终证明是谣言,
但刘曼丽仿佛“圈内人”的姿态,让他下意识地觉得她或许真有点门道。“吃饭了没?
别光顾着跑车,把胃搞坏了。”——有时是中午,有时是晚上,问得随意,
却总在程强饥肠辘辘或者用面包应付完一顿时发来,像在他空荡荡的胃里投下一颗小石子,
泛起微澜。程强通常回得很简短,“吃了”、“还好”。他本能地抗拒这种过界的关心。
刘曼丽那双过于精明的眼睛,
总能让他想起签协议时那个憋闷的小房间和她脸上洞悉一切的笑容。他知道,这关心底下,
必然有价码。但刘曼丽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她开始有更实际的行动。
一次程强在充电站排队,刘曼丽的电话打了过来。“强子,你在哪个站充电呢?
……那个站贵,死慢!你开到城南这个‘快电宝’来,报我名字,有优惠,充电快。
”程强将信将疑地开过去,果然,充电单价打了九折,而且桩是新的,速度飞快。结账时,
老板还特意递给他一瓶水,说:“曼丽的朋友啊,以后常来。”还有一次,
他车子的轮胎慢撒气,去常去的那家路边店,老板开口就要二百。程强犹豫时,
想起刘曼丽说过她认识修车的,便打了个电话试探。
刘曼丽让他把车开到城西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但里面工具齐全、伙计干活利索的修理厂。
最后只收了一百二,老师傅还顺手帮他检查了刹车片。这些小恩小惠,
像一点点滴进沙漠的水,虽然微不足道,却精准地落在程强最干渴的地方。
在这个一切明码标价、人情淡薄的城市,这种“自己人”才能享受到的便利和便宜,
对他这种处处碰壁、捉襟见肘的人来说,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刘曼丽开始以各种理由约他见面。不再是茶叶店后面那个逼仄的房间,
而是一些价格不贵、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小饭馆。理由五花八门:“我哥公司发了几箱苹果,
吃不完,给你拿点,放车上饿了能垫垫。”——见面时,除了苹果,自然还要点几个菜,
一起吃顿饭。“有个朋友也想跑车,我跟他夸你技术好,人实在,他想跟你取取经,
你给讲讲?”——结果所谓的朋友并没来,又是他们俩对坐吃饭。“今天路过这边,
想起你好像常在这片跑,一起吃个晚饭?”饭桌上,刘曼丽很健谈。她不再只谈车和钱,
也会抱怨生意难做,吐槽她哥哥的固执,有时甚至会问起程强老家的情况,
语气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关切”。程强大多时候是沉默的听众,偶尔附和几句。他发现,
和刘曼丽在一起时,虽然他依旧感到压抑和不自在,但至少,
他不用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出租屋和永无止境的订单提示音。那种身边有个活人,
能说几句话哪怕只是听的感觉,在巨大的孤独和压力下,变成了一种畸形的慰藉。
他清楚地知道刘曼丽的精明和算计。每次接受她的“帮助”,或者吃完一顿她付钱的饭,
他都觉得脖子上那根无形的线又被收紧了一分。他厌恶这种被控制、被觊觎的感觉。
但另一方面,城市的生存压力像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淹没。刘曼丽提供的,
哪怕只是一点廉价的水果,一顿普通的饭菜,一次修车的优惠,都像一块浮木。
他明知这块浮木可能布满尖刺,可能最终会将他拖向更深的漩涡,但在快要溺毙的恐惧中,
他只能伸出手,紧紧抓住。而刘曼丽,则像个经验丰富的渔夫,不疾不徐地收着线。
她看准了程强的老实、肯吃苦,以及无亲无故、极易控制的处境。她这个年纪,
经历过几段不成功的感情,对风花雪月早已失去兴趣,
她想要的是一个能撑门面、能挣钱、且易于掌控的“自己人”。程强,
这个被债务和生活压得喘不过气、几乎没什么社会关系的年轻男人,在她眼里,再合适不过。
她付出的不过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人情和小钱,放出的长线,钓的是程强这个人,
以及他未来可能创造的全部价值。于是,在这座庞大而冷漠的城市角落里,
一段畸形的关系悄然生长。一个带着精准的算计和冰冷的控制欲,
一个怀着巨大的孤独感和生存压力下的半推半就。他们坐在廉价餐馆昏黄的灯光下,
吃着味道普通的饭菜,各怀心事。程强内心的矛盾像一团乱麻,越缠越紧,
他既贪恋那一点点虚幻的温暖和便利,又无时无刻不感到那步步紧逼的窒息。
他知道自己在陷落,却无力挣脱,甚至,在某个瞬间,
会产生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麻木:就这样吧,反正已经这样了。这温床,并不温暖,
却足以让一个疲惫不堪的人,暂时忘记窗外的严寒,从而沉溺下去,直至灭顶。
第十章:交易日子像上了锈的发条,僵硬地向前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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