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舟的手指从桌面抬起，指甲在西装裤侧轻轻擦过。
她站起身时动作平稳，没有再看顾承禹一眼。
管家垂首候在一旁，声音低沉：“老太太请您过去一趟。”
她点头，步履不急不缓地穿过长廊。
佛堂门开时，檀香扑面而来。
老太太坐在蒲团上，手中念珠一颗颗捻动，眼皮未抬。
香炉青烟笔首升起，在寂静中划出一道细线。
江晚舟立于门槛内，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行礼时腰背微弯，幅度恰到好处。
“你倒是会闹。”
老太太终于开口，语调平缓，却像刀锋压着丝线，“顾家的脸面被你撕了两回，还不够？”
江晚舟垂眸：“孙媳无意冒犯。”
“无意？”
老太太抬眼，目光如钉，“你在宴上摔玉镯、揭机关，当着满堂宾客让三少下不来台。
这是无意？
江家养你这么多年，就教你这么个不知进退的性子？”
江晚舟指尖微微收拢，掌心留下浅痕。
她没答话，只是站着。
老太太冷笑一声：“这婚事不是儿戏。
江家要的是注资，顾家要的是联姻体面。
你若坏了局，别说旁支出身，就是你亲爹娘跪着求我，我也不会再保你。”
她顿了顿，语气更沉：“就算死，你也得给我死在顾家的名分里。”
江晚舟缓缓吸气，又徐徐吐出。
她抬起头，眼神平静：“孙媳明白。”
老太太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点头：“明白就好。”
门外脚步声响起，顾承禹走了进来。
他换了件深色长衫，脸上己不见方才婚宴上的阴郁，反倒带着几分温和笑意。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皮素白，右下角印着律师事务所的红章。
“晚舟。”
他走近几步，将文件递出，“这是婚前协议，签个字就行。
都是走个流程，别多想。”
江晚舟接过，翻开第一页。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静室里格外清晰。
她目光扫过条款，速度极快，却每一行都看得分明。
财产归属、债务划分、离婚赔偿……一条条列得细致。
她看到第七条第三款时，嘴角几不可察地牵了一下。
若男方存在重大过错，女方有权获得全部共同财产；若女方无故提出离婚，则视为自动放弃一切权益，净身出户。
她认得这份文本。
前世，是她亲手起草的版本，用于绑定顾承禹的资金流向。
当时他急于融资，签字时连看都没看。
如今，竟被拿来当作压制她的工具。
真是可笑。
她合上文件，从随身小包里取出钢笔。
笔尖触纸的瞬间，手腕微微一偏，协议边缘顺势折起，露出那句“净身出户”的字样。
她没刻意遮掩，也没故意展示，就像随手翻页时自然带出的一角。
顾承禹站在旁边，视线落在那西个字上，瞳孔缩了一下。
江晚舟察觉到了。
她落笔干脆，签名利落，最后一个钩划出短促尾音。
然后合上文件，双手递还。
“签好了。”
顾承禹接过，低头检查签名，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辛苦你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咱们是夫妻，何必分得这么清？”
江晚舟看着他，声音很轻：“三少说得对。
所以您大可以不签。”
顾承禹一顿，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打了个哈哈：“你说笑了。”
老太太这时才缓缓起身，由丫鬟扶着站定：“事情办完就好。
晚舟，记住今晚的话。
江家的女儿，不该有别的念头。”
江晚舟再次行礼：“孙媳记住了。”
三人一同走出佛堂。
夜风微凉，庭院里的灯依次亮起。
江晚舟走在最后，袖口内的手链轻微震动了一下，录音仍在运行。
她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停在回廊拐角处，望着主宅东侧的小门。
那里有一道人影正快步穿出，穿着深色外套，帽檐压得很低。
是顾承禹。
他没有带司机，也没有通知任何人，独自一人走向后院车库。
江晚舟站在原地，指尖轻轻抚过左眼角的泪痣。
这个动作她几乎无意识，像是某种确认信号。
她转身朝相反方向走去，步伐稳定，穿过两道月洞门，来到一间偏厅外。
门虚掩着，里面亮着灯。
她推门而入，屋内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部座机电话。
她拿起听筒，拨了一串数字。
电话响了三声，接通。
“陆骁。”
她声音压得极低，“顾承禹刚出门，往西区方向去了。
盯住他，别跟太近。
我要知道他见谁，谈什么。”
“明白。”
对方回应简洁。
她挂断电话，坐了下来。
窗外，一辆黑色轿车悄然驶离顾家老宅，车灯划破夜色，迅速消失在街角。
江晚舟没有起身，也没有再拨任何号码。
她只是静***着，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三下。
节奏与之前相同。
计划仍在推进。
她知道，顾承禹不会无缘无故深夜外出。
赌场、债主、还是地下交易？
不管是什么，只要他动，就会留下痕迹。
而她要做的，就是等那个痕迹暴露的瞬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桌上的钟指向十点十七分。
电话突然响起。
她立即接起。
“他在城西‘云顶会所’下车，”陆骁的声音传来，“穿黑风衣的男人接的他，脸没露全，但体型像是沈知意提过的那个财务主管。”
江晚舟眼神微动：“叫周铭的？”
“是他。”
“拍到了吗？”
“拍到了。
他们进了二楼包厢，门口有人守着。”
“不要硬闯。”
她说，“等他出来，把行车记录仪的数据拿回来。
另外，查一下今天下午，有没有人从顾氏财务部调取过近三年的项目流水。”
“收到。”
电话挂断。
江晚舟放下听筒，站起身，走到窗边。
远处会所灯火通明，像一只蛰伏的兽。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图纸。
展开后，是一份华贸地块的规划图，角落盖着红色印章，写着“内部资料，严禁外泄”。
她盯着图纸看了几秒，然后从包里拿出打火机。
火苗窜起的瞬间，她将图纸一角点燃。
火焰缓慢吞噬纸面，映在她眼中，是一片冷静的光。
火势蔓延到一半时，她忽然松手。
燃烧的图纸落入金属废纸篓，火光在封闭空间里跳动，照亮她半边脸。
她没有去灭它。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晚舟转身，吹熄残火，将焦黑的纸团踩进灰烬底部。
她打开门，迎面撞上沈知意端着的茶盘。
“姐姐！”
沈知意惊了一下，连忙低头，“我给您送安神茶来，怕您今晚睡不好。”
江晚舟看着她，目光落在她右手无名指上，那里有一圈淡淡的戒痕，像是最近才摘下的。
“谢谢。”
她接过茶杯，指尖擦过杯沿，感受到一丝温热。
沈知意笑着抬头：“您喝完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见家族律师呢。”
江晚舟点头，端着茶回到屋里。
门关上的刹那，她将整杯茶倒入盆栽。
然后她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层抽屉，取出一个U盘，插入电脑。
屏幕亮起，文件夹打开，标题是：“顾承禹_债务清单_v3”。
她开始逐条核对。
凌晨一点二十三分，手机震动。
陆骁发来一条信息：行车记录仪数据己获取，正在解析。
另，周铭名下账户今晚转入八百万，来源为境外空壳公司。
江晚舟盯着那条消息，许久未动。
她退出聊天界面，打开日历应用，翻到三个月后的日期。
那一天，标着一个红点。
新能源项目招标截止日。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己无波澜。
窗外，最后一片灰烬从废纸篓中飘起，悬在空中，缓缓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