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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故人得见

发表时间: 2025-11-07
随着“吱嘎”一声老旧破败的木质门响,众人纷纷小声嘀咕着离去。

人群中一道目光紧紧地盯着刚刚进门的人儿,仲邑习惯性地掸了掸衣摆。

他对慕后的印象,还停留在幼年时,彼时慕王后风姿绰约,艳名远播诸国。

后来因***安平夭折,便深居简出,鲜少露面。

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仲邑抚须阴笑,眸中闪过一丝算计,继而转身离去。

宫内,仲伯倚在床榻,闻声抬眸,目光如炬,望向门口的人儿。

他们有多久没有见过了,一切都恍如隔世。

明明生活在一个宫邸,明明只隔了几道墙的距离,彼此却是如赌气般的互不相见。

之前,仲伯不止一次地想过二人再见的场景,却不曾想,这一面却也实为再见。

慕王后望着床榻上枯槁的身影,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想当年,那个驰骋疆场、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如今竟形如枯木,衰败不堪。

心口骤然一痛,仿佛又回到了听闻安平死讯的那一夜。

仲伯见她迟迟不上前,心中一急,又是一阵剧烈咳嗽。

“王上!”

慕王后连忙趋步上前,轻轻拍打他的后背,指尖触及之处,尽是嶙峋瘦骨。

仲伯轻笑“你终是来看我了”他抬起灰白的手,拂去她额间的碎发。

“你可是还在怨我,怨我放安平去了羌鲜,怨我负了你,负了我曾许下的,一世仅为你一人裙下之言?”

慕王后含泪不语,只是将他轻轻搂入怀中。

“咳…… 是啊,你该怨……” 仲伯气息微弱“是我负了你,负了安平。

可阿梓,你可知我心中之痛,丝毫不亚于你?”

慕王后将他搂得更紧,胸口传来钻心的疼痛,疼得连掌心的筋骨都似要断裂。

眼泪如决堤之水,顺着仲伯的衣领,渗入他的肌肤。

“你别说了。”

温热的泪水让仲伯心神一振。

他的阿梓,抱着他哭了啊,是伤心了吗?

是害怕失去他吧?

纵是这样,九泉之下,他也该含笑了吧。

“阿梓,莫哭。

过了今日,吾再想与你说这些,便只能是痴人说梦了。”

慕后乃仲伯之发妻,自十三岁随他起义讨伐征战,虽谈不上举案齐眉,也终算是不离不弃。

二人婚后育有一女,通婚嫁往羌鲜族,本意为修两国之好,奈何此女命薄,生产之时,因胎大,难产而亡。

慕后得知消息后,自是悲痛难耐,一夜青丝变白头,此后常年居于锦绣宫,少与外人来往。

仲伯虽有亏欠,却也怨她执念太深,身为一国之君,本就有诸多身不由己,天下之事,自当以大局为重,她一个女子,贵为北蓟王后,却仅以母亲之职自居,普天苍生,谁人不是吾国子民。

一经此事,龙后二人嫌隙愈加深厚。

这几年,随着仲伯年岁越大,总是想起年少时的场景,偶尔兴致来潮,也会前去锦绣宫探望,但每次去,慕后都以身体不适等各种缘由推了去,他知道,她还在怨他。

或许儿时那对儿在芳草间谈笑嬉闹的娇娘情郎,确己被这世俗权贵割裂得面目全非了。

如今仲伯病重,生死即别,慕后心中虽有积怨,但看见仲伯如此这般,怨气竟是消了大半。

“妾,不怪王上,妾只道是福缘浅薄之人。

这么多年来,妾常居于锦绣宫,吃斋念佛。

每夜念经颂词之时,常念君恩,愿保北蓟之举国安宁。

如今看来,思是妾,心不尚诚,祈不尚足,才要我承这双倍离别之苦。”

仲伯在慕后的怀里挣扎着爬起来,抬头己是秋风泪尽,似是有千般话语哽在喉头,不得而言。

片刻,慕后重新将他抱回怀里,仲伯将头埋在慕后的胸前,如婴孩般贪婪地嗅食着慕后身上的气味。

“吾悔之晚矣,悔之晚矣啊,如若有来生,我愿弃这九五之尊,西海之富,阿梓可愿再与我同道?”

慕王后望着怀中的人,久久不语。

当年各地君侯为拓疆固威,频发战乱,百姓民不聊生。

仲伯与燕衡受万人推举,带兵起义。

慕后的父亲慕云舟自幼饱读诗书,不堪前朝君侯荒暴,毛遂自荐,弃笔从戎,效忠于燕衡任军师,常年随二人征战。

慕王后十三岁与仲伯初见,一见倾心。

及笄后,在燕衡撮合下成婚。

新婚宴尔,恩爱缠绵,那段时光,是彼此心中最珍贵的记忆。

只是后来,权欲熏心,昔日情谊、骨肉至亲,皆被抛诸脑后。

仲伯久久未闻回应,抬眸望去,只见慕王后神色恍惚,眸中水雾迷蒙,难辨心绪。

仲伯回首,现下自是知其深意。

转瞬间,癫笑如狂,瘦弱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仿佛下一秒这枯败的身子就要散架了一般。

他这一生,纵是百般一心为民,恐也难逃后世锤骂。

他不懂,自始至终他都不懂,明明与另外那人共逐天下,为何却要他委身作臣?

霎时,仲伯发疯似的扯着慕后的肩膀,眼神狰狞,布满血丝。

“时至今日,你是不是还觉得我德不配位?

于友不义,于夫不忠,于父不慈?

你说!

你快说!”

慕王后眼中含泪,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仲伯……” 她轻抚上他瘦削的脸颊“有些事,妾本想带入棺材,永世不提。”

她定了定神,续道“这么多年来,妾夜夜遭受罹梦之苦。

妾深知,当年罪孽深重,遂日日吃斋念佛,颂词抄经,诚愿以吾身为献,为王上祈福分责,哪怕半分。”

慕后拂袖拭泪“可是妾见你临了还为心魔所困,此事,自是不能再瞒于你,如若真有百世轮回,日后你与燕王九泉相见,必是要好好请罪。

仲伯面露疑惑:“你究竟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慕后的情绪亦变得激动起来“妾何以胡说?

你可知今日之种种,即便你当日没有伐燕王,依旧可得。”

仲伯闻言,睁大了双眼,眸中满布的血丝,死气而又狰狞。

“放肆!”

他双手更加用力地抓着慕后的肩膀,仿佛要将指甲嵌入她的肉里,让她痛苦到收回刚才所说的话。

“谁给你的胆子,在此胡言!”

慕后奋力挣开他的手。

“妾身自是没有胡说,当年燕后与我同为闺中密友,不止一次与我说起,燕王虽心系百姓,但国之昌盛,心意甚遂,自觉使命己尽,望复田园。

本意待燕后生产之后,让位于你,二人归隐深居。

但岂知你,谋逆之心久矣。

你伐燕当日,诛灭燕家之全族,连刚刚坠地之婴孩都不放过,丝毫不念往日之旧情。

安平之死,不为现报否?

王上,如此之狠毒,何叫妾身下世之追随?”

慕后,行至窗前,举头望天“今日,你我二人,行至于此,恰如天边残月,何其哀哉。

安平一事,仅为导锁,祸因风起,战归欲忱,王上终究还要荒唐到何时?”

“王上,阿梓心悦者,乃是十三岁那年,与我嬉笑玩闹之人;乃是十五岁那年,大婚背妾入室之人,乃是十七岁那年,驰骋沙场,仅为百姓安身立命之人。”

“后来之事,妾虽不敢苟同,但妾为王上枕边之人,未止之,亦该万死!”

仲伯瘫坐在床榻之上,本是回光返照,却被慕后一番话震得如烂泥一般。

许久之后,仲伯朝着慕后无力地挥了挥手。

“你走吧”慕后望着眼前失魂如走肉般的仲伯,还欲上前。

“走吧……阿梓心善,理应福分延绵,过往之事,本就与你无关,万死之谬言,切勿再提……你要好好活着……”慕后忍痛,转身欲推门而出,一双玉手紧紧握住门扇,力道之大,使得骨节突兀泛白。

终究慕后还是从阕袖中掏出一纸檄文,转身递于连弩。

出门前,回眸望了一眼仲伯,这个她爱了一生又恨了一生的男人。

慕后仰头闭目,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地往下流,罢了,终归她还是输了。

“王上,妾身深知,此番一去,妾与王上当是天人永别。”

慕后依旧站在门外,背对着仲伯,心口如万蚁啃食。

“但妾身无才无德,纵是王上行事极端,此生亦愿追随。

心中万愧,冒天下之大帏,妾愿以吾身下火海,足走尖刀,替夫君洗清孽行,修德善缘,下世亦愿轮牛为马,保王上万福金安”话毕,便头也不回地疾步而出。

只听屋内好一顿器物碎响,随之便是仲伯嘶哑的咆哮咒骂之声,悲鸣劣音如那丧家之犬绝命前的哀嚎。

床间他蹂躏着散乱在额间的长发,双手愤恨地用力捶打着胸口,嘴里的鲜血如水柱般喷涌而出。

“王上,万万不可呀,王上”连弩见状连忙上前制止。

仲伯死死抓住连弩的手腕,眼神凌厉如刀“说!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狠绝无情?

啊?

你说!

快说!”

他声音颤抖。

“我该如何弥补我的阿梓,该如何啊?

我自是没有时间了啊”言语间自觉身上一软,险些跌落下榻,一朝君王,何以狼狈至此。

好在连弩眼疾手快,扶住了仲伯,将他平放回床上。

许是过于激动,仲伯粗喘如牛。

连弩双手置于他胸前,前后安抚,想让他的气息顺畅一些。

片刻后,朦胧间,仲伯摸到连弩置于床边的檄文,双手颤抖着打开。

羊皮黄绢,不过寥寥百字,但其深意,如重锤攻心。

仲伯眼前一黑,便没再起来。

开国二十五年,北蓟谦王仲伯甍,三日后,仲邑携孝替位,字昌,取昌盛繁达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