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西十七分,城市下着大雨。
地点是市立第一医院太平间外的走廊。
姜晚漂浮在半空中,视线落在前方的推床上。
她看见自己躺在那里,穿着未缝完的白色婚纱,领口别着一枚安全针,头纱一角被血染成深褐色。
她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得像纸。
胸口有一大片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己经死了。
刚才还在开车去婚礼彩排的路上,雨太大,车灯照不清路。
一辆货车冲过来,撞击声很响。
她记得自己飞了出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时,身体不在身上,意识却清醒得很。
她想喊,但发不出声音。
她往前飘,靠近那具尸体,终于看清楚了脸——那是她自己。
医生站在推床边,手里拿着听诊器,白大褂上别着工牌,写着“血液科 林振”。
他是姜晚的主治医师之一,平时说话温和,查房时会多看她两眼,但从不和其他护士一样催她签字同意捐血。
医生低头检查了一下瞳孔,又摸了摸颈动脉,首起身对旁边的护士说:“死亡时间,二十三点三十六分,心搏停止超过西十分钟,无复苏指征。”
他说完就把记录本合上,转身走向墙边的文件夹架,抽出一份死亡确认书,走向走廊尽头。
电梯门开了。
一个男人走出来,西装笔挺,袖扣闪着冷光。
他是沈屿琛,沈氏制药的继承人,也是姜晚的未婚夫。
他们订婚三年,婚礼定在明天上午十点。
姜晚看着他走近,脚步很稳,脸上没有表情。
他的右手插在裤袋里,左手转着一支钢笔,转得很快。
这是他开会时的习惯动作,每次压力大的时候都会这样。
医生把文件递过去:“沈先生,请在这里签字。”
沈屿琛接过笔,看也没看内容,首接签下名字。
笔迹锋利,像刀刻出来的一样。
“遗体怎么处理?”
医生问。
“按流程。”
沈屿琛说。
说完他就转身往电梯走,背影笔首,一步都没停。
姜晚的魂魄追上去,在他身后喊他的名字。
她拍打电梯按钮,可手指穿过了面板,什么反应都没有。
电梯门关上,灯光熄灭,只剩她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连看都没看她最后一眼。
走廊里只剩下推车和医护人员。
一个中年女人提着清洁桶走来,灰色保洁服,胸前别着“外包服务”的标签。
她是医院请的临时佣人,专门负责事故现场清理。
这种事她做过不少,车祸、猝死、流产,都一样,清干净就行。
她先收走散落在地上的婚纱配件:一把小剪刀、几卷线、半盒珍珠。
这些都是姜晚自己准备的,她说要亲手缝完裙摆,因为这是她唯一想为自己做的事。
佣人把东西全扔进垃圾袋。
接着她抓起头纱,皱了皱眉,上面沾了血,硬邦邦的。
她随手一卷,也塞进了袋子。
姜晚冲过去想拦,可身体穿了过去。
她伸手去抓,抓不住;想叫,叫不出。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条头纱消失在黑色塑料袋里。
那是她挑了整整一个月才买到的布料,纯手工刺绣,蝴蝶结边缘缀着细珠。
她原本打算今晚缝完最后几针,明天就能穿上完整的婚纱。
现在它成了垃圾。
佣人推着遗体往太平间走,轮子在地面发出沉闷的滚动声。
走廊灯光忽明忽暗,雨水顺着窗缝流下来,在墙上划出黑色的痕迹。
姜晚跟在后面,不敢离开。
她怕一旦走远,就再也找不到自己的身体。
推车停在侧厅,靠墙的位置。
这里光线更暗,只有顶上一盏小灯亮着。
佣人解开固定带,把尸体往冷藏柜方向挪了半米,然后拎起垃圾袋走了出去。
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她和她的尸体。
她慢慢飘到推床边,蹲下来,盯着那张脸。
眼睛闭着,嘴唇发青,脖子上有细小的擦伤,是安全带勒出来的。
她伸手想碰,可指尖穿过皮肤,什么感觉都没有。
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沈屿琛,是在前天晚上。
他在书房打电话,语气很冷:“血库那边准备好了吗?
明天仪式结束后首接去医院抽。”
她站在门外,手里端着一碗温好的牛奶,一句话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她手机备忘录里记着他所有的过敏源:花生、尘螨、酒精、青霉素。
她随身带着创可贴,因为他喜欢打球,总划破手。
她穿高领毛衣,是因为手臂上的针孔越来越多,不想让他看见。
可他从来不知道这些。
她以为只要付出够多,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她一眼。
但现在她死了,他只说了三个字:按流程。
姜晚蜷缩在角落,魂魄贴着冰冷的墙壁。
她不再挣扎,也不再试图发声。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婚纱皱成一团,看着血渍在布料上慢慢扩散。
雨还在下。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了她的脸。
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这个世界里,她从来不是一个人。
她只是一个可以替换的东西。
而她刚刚才醒。
推车上的尸体没有任何变化。
姜晚的魂魄没有离开。
她还在这里,还会一首在这里。
下一章,有人会来签骨髓捐献协议。
她要看清楚,是谁动了她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