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岐死了。
死在她师父谢青玹的剑下。
那把曾为她削过灵果、为她挡过万千妖邪的剑，此刻正冰冷地贯穿着她的心口。
灵力崩散，仙骨寸断。
疼。
但明岐没有喊。
她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男人。
她的师父，谢青玹，逍遥山掌门。
谢青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像是九天之上的谪仙，不染半点凡尘。
他薄唇轻启，声音也和那把剑一样冷。
“妖孽明岐，残害同门，屠戮无辜，罪大恶极。”
“为师今日，便替天行道，清理门户。”
明岐想笑。
她看着师父那双波澜不惊的双眸，忽然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以为他是真的失望透顶。
她以为他是真的大义灭亲。
可就在她魂魄即将离体的那一刹那，视角陡然拔高，挣脱了肉身的束缚。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谢青玹握着剑柄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眼底，哪有半点清冷？
那分明是压抑到极致的、足以焚毁整个世界的疯狂与痛楚。
“师父！”
大师兄逐风嘶吼着，一剑劈开两个围攻上来的昆仑修士，赤红着眼眶朝这边冲来。
“师傅，她是小师妹啊！”
二师姐云芷的丹炉炸开，灼热的丹火化作火海，将数十名官兵吞噬，她自己也被气浪掀飞，口吐鲜血。
“混蛋！”
三师兄下沙的怒骂声震彻山谷，他新炼成的巨斧卷起狂风，状若疯魔。
“谁敢动我师妹，老子把他剁成肉酱！”
“师姐……师姐不要……”角落里，那个被她从国公府带回来、吞下妖丹成了半妖的五师妹晒月，正被几个金甲卫死死按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
山门外，是黑压压的朝廷军队，以及那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
“讨伐妖女明岐！”
“逍遥山包庇妖邪，罪同恶极，一并诛之！”
喊杀声震天动地。
法宝的光芒与士兵的刀光，将逍遥山映得如同白昼。
她亏欠了一世的逍遥山，因为她，正在被无情地摧毁。
不。
不对。
不是这样的。
明岐的魂魄在半空中疯狂颤抖。
她看到，逐风师兄为了保护晒月，被昆仑派的长老从背后一剑穿心，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云芷师姐灵力耗尽，被数件法宝同时击中，化作漫天飞舞的灵光。
下沙师兄被斩断了右臂，却依旧用左手抡着巨斧，笑着冲向了数倍于己的敌人。
“师妹，师兄先走一步，下辈子，还当你师兄！”
到处都是血。
整个逍遥山，都浸泡在血泊之中。
然后，她听到了山脉的哀鸣。
不是错觉。
是逍遥山的灵脉，在被人用蛮力强行摧毁，整座仙山正在从根基处崩塌、碎裂。
“轰——”一声巨响过后，谢青玹拔出了插在她心口的剑。
血光飞溅。
他没有去看那些围攻上来的敌人，只是低头，用一种近乎贪婪的、绝望的眼神，深深地看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
“小菩提。”
他哑声唤她，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破碎和温柔。
“没有你，为师要这天下，有何用？”
下一瞬。
他反手一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了自己的元神。
天下第一的修为，在此刻轰然自毁。
狂暴的灵力以他为中心炸开，形成了一场毁天灭地的风暴，将整个逍遥山巅夷为平地。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片白光中走向终结。
明岐的魂魄，也被这股力量撕扯得支离破碎。
原来，他做这一切，只是为了……陪她一起去死。
无尽的悔恨，像是黑暗的潮水，瞬间将她吞没。
可这一切，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错的？
她本不是什么阮明岐，她只是一个商户收养的孤女，她甚至连名字都没有。
她甚至不是人。
她是一株修炼了千年，刚刚化出人形的菩提树灵。
天生，就缺少人类的情感。
是谢青玹，将她带回逍遥山，教她识字，教她修炼，教她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是师兄师姐们，陪她玩闹，给她温暖。
可她，却亲手毁了这一切。
只为了一个男人。
一个在她十五岁那年，大雪纷飞的夜里，给了她一块饼的男人。
大胤王朝的六皇子萧天翊。
他说，她长得像他一位故人。
他说，跟我走，我许你一生荣华。
天真无知的小菩提，就这么被一块饼给拐跑了。
为了能配得上他，她毫不犹豫地杀了待她视如己出的养父，夺走了他的家产。
为了能接近他，她骗了那个真正养在乡下的国公府小姐，顶替了她的身份，成了“阮明岐”。
进了国公府，她把所有人都当做棋子，搅得国公府天翻地覆，只为给自己铺路。
她以为那就是爱。
她以为那就是她活着的意义。
结果呢？
萧天翊从头到尾都在利用她。
他需要国公府的势力，需要她这把足够锋利、足够没有底线的刀。
当她没有利用价值时，他便弃之如敝履，将她送给别的男人。
她不甘，她疯了。
她杀了那个想染指她的权贵，也设计害死了那个她曾爱入骨髓的萧天翊。
她从京城第一才女，变成了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的第一恶女。
她逃回了逍遥山。
是师父收留了灵力微弱地她，是师兄师姐们保护了被千夫所指的她。
可她，带给他们的，却是灭顶之灾。
魂魄消散的最后一刻，明岐用尽所有力气，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呐喊。
师父，师兄，师姐……对不起。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不知过了多久，刺骨的寒意，让明岐猛地打了个哆嗦。
她……没死？
不对。
这种冷，不是魂飞魄散时的虚无，而是真真切切的、冻彻骨髓的冷。
她艰难地睁开眼。
眼前，是一条飘着雪的、昏暗的巷子。
她身上穿着单薄的粗布衣，正蜷缩在墙角，手脚都冻得快没了知觉。
而她的面前，站着一个身披玄色大氅，面容俊朗的年轻男子。
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悲悯，几分探究。
他手里，拿着一块还冒着热气的……饼。
香气霸道地钻进鼻孔，瞬间勾起了腹中所有馋虫。
明岐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地叫了一声。
她的身体，在渴望。
渴望那块饼，渴望那点能活下去的热量。
但她的灵魂，却在尖叫，在战栗！
是了。
就是这个场景。
就是这个男人。
就是这块饼！
她重生了。
回到了十五岁，一切悲剧开始的那个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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