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回音诊所的玻璃幕墙上,像无数只手在疯狂叩门。
陈默站在门廊下,伞骨被风拧得咯吱作响,抬头就看见那块褪了色的霓虹灯牌——“回音诊所”西个字缺了个“音”,红幽幽的“回诊”二字在雨雾里晃,活像块墓碑。
手机震了震,是院长助理的短信:“赵护士长在里面等你,七天夜班,别出岔子。”
他捏了捏口袋里的旧病历本,硬壳封面硌着掌心,这是福利院老院长临终前塞给他的,说“是你爹留下的”。
可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封皮上一个模糊的“陈”字,像道没愈合的疤。
推门的瞬间,一股冷气裹着消毒水味扑过来,混杂着点霉味,像是有人把医院和地下室的味道熬成了一锅汤。
大厅灯牌接触不良,忽明忽暗地照着墙上的排班表,“夜班医生”那一栏贴着他的名字,墨迹新鲜得像刚滴上去的血。
“小陈医生?”
陈默猛地回头,看见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站在走廊尽头,白大褂袖口沾着点灰,左手戴着只深灰色手套,右手端着个搪瓷杯,杯沿豁了个口。
她笑的时候眼角堆起褶子,可眼神像蒙着层雾,看不真切。
“赵淑琴,你叫我赵姐就行。”
女人把杯子递过来,里面飘着几片褐黑色的叶子,“夜班熬人,这是我泡的安神茶,喝了睡得香。”
陈默没接,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另一件白大褂上。
那衣服洗得发白,左袖口有块暗褐色的污渍,形状像滴溅开的血,在惨白的布料上格外扎眼。
“刚找出来的,”赵姐把白大褂塞给他,指尖有意无意擦过他的手腕,“你爹当年在这儿值班,就穿这件。
奇怪得很,那污渍怎么洗都掉不了。”
陈默的呼吸顿了半拍。
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过父亲。
“您认识我父亲?”
“何止认识。”
赵姐笑得更开了,眼角的褶子深成了沟,“当年他可是这诊所的红人,就是……走得急了点。”
她没再说下去,转身往值班室走,白大褂下摆扫过墙根,带起一阵灰,“跟我来,给你讲讲夜班规矩。”
值班室比想象中整洁,桌上摆着个印着“1998年制”的搪瓷缸,旁边压着本值班记录。
赵姐翻开最后一页,指着上面的字迹:“半夜三点后别去三楼,冰柜太吵,影响休息。
还有,档案室钥匙丢了,别费劲试了。”
陈默“嗯”了一声,指尖却在桌沿轻轻敲着。
他刚才进门时瞥见过档案室的门,是老式铜锁,旁边挂着把密码盘——哪有丢了钥匙还留着密码锁的?
赵姐走后,陈默捏着那件旧白大褂进了诊室。
消毒水味更浓了,墙上的人体解剖图被人用红笔涂掉了心脏的位置,只剩个模糊的红圈。
他把白大褂往衣架上挂时,袖口的污渍蹭到了手指,一阵尖锐的刺痛突然钻进脑子里——手术灯晃得人睁不开眼,有人按住他的手腕,冰凉的针尖扎进皮肤。
“第7个实验体,记忆适配度90%。”
戴口罩的人说话时,白大褂袖口沾着块暗褐色的渍,“用他父亲的记忆吧,省得再找样本了。”
“嘶——”陈默猛地按住太阳穴,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
这幻觉太真实了,真实得像他真的经历过。
凌晨两点,走廊里传来拖地声。
陈默推开门,看见个背微驼的老头,穿件洗褪色的蓝布工装,正佝偻着腰拖地。
拖布桶里的水黑黢黢的,漂着点白色的纸片,像是撕碎的病历。
“王师傅?”
陈默记得排班表上的清洁工叫老王。
老头没回头,拖把在地上拖出道歪歪扭扭的水痕。
陈默走近了才发现,他左手腕有圈深褐色的勒痕,像是被绳子捆过很久。
“赵姐说您在这儿干了不少年?”
陈默想问问父亲的事,话音刚落,老王突然扔掉拖把,转身死死拽住他的胳膊。
老头的手像冰坨子,指甲缝里嵌着黑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接着,他抬起右手,哆哆嗦嗦地比划——先指向三楼的方向,指尖抖得厉害;然后双手捂着脸,做出哭的表情;最后,他指向走廊尽头的冰柜符号,眼神里的恐惧像要溢出来。
“三楼……冰柜……哭了?”
陈默皱眉。
老王突然惊恐地摇头,指了指他的手机。
屏幕正好亮着,一条匿名短信跳出来:“今晚该轮到第6个了。”
发信人未知,信号源显示“诊所内部”。
陈默刚要追问,老王己经抓起拖把,头也不回地冲进楼梯间。
拖布在地上拖出长长的水痕,蜿蜒着爬上楼梯,在惨白的灯光下,像一道拖曳的血印。
凌晨三点整,诊所的门铃突然响了。
“叮咚——”那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口生锈的钟被敲响。
陈默握紧口袋里的旧病历本,推开门。
门口站着个穿病号服的老头,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诡异。
他手里攥着本卷边的病历,看见陈默时,眼睛突然亮了亮。
“陈医生?”
老头的声音嘶哑,像砂纸磨过木头,“可算等着了,我找陈医生换药。”
“我是陈默,您是?”
“姓李,李建国。”
老头咧嘴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你爹以前总在凌晨给我换药,说这时候药效最好。”
他掀开病号服袖子,胳膊上有个暗红色的十字疤痕,边缘凸起,像是被烙铁烫出来的。
陈默的心跳突然乱了。
档案室里的名单浮现在眼前,第一个名字就是“李建国”,旁边画着个一模一样的十字。
“您认识我父亲?”
“认识?”
李建国突然凑近,一股腐味扑面而来,“我这条命都是他‘救’的。
当年他给我换的‘药’,让我记了二十年呢。”
老头突然压低声音,“他说,等实验成功了,我们都能‘重生’。”
“什么实验?”
陈默攥紧了拳头。
李建国没回答,只是盯着他的手腕,笑得越发诡异:“你跟你爹真像,连这疤都一样。”
他伸手要碰陈默的左手腕,被陈默猛地躲开。
“药呢?
该换药了。”
李建国的眼神突然变得浑浊,像蒙了层白雾,“你爹说,第七个疗程完了,就能记起来了……”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转身走出诊室。
陈默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突然觉得头晕目眩。
明明没喝那杯安神茶,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
他趴在诊桌上,意识渐渐模糊。
梦里,手术灯又亮了起来。
戴口罩的医生举着针管,针头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第7个实验体,该补记忆了。”
医生的声音隔着口罩传出来,瓮声瓮气的,“就用你父亲的吧,他的记忆最‘干净’。”
陈默想挣扎,手腕却被死死按住,露出月牙形的疤痕。
他看见医生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块暗褐色的污渍,和赵姐给的那件一模一样。
“别躲啊……”医生的口罩滑了点,露出嘴角的痣,“你爹当年也是这么按住我的……!”
陈默猛地惊醒,窗外天己经亮了。
雨停了,晨光从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上投下道细长的光带。
他发现自己趴在值班室的桌上,手里攥着那杯安神茶,杯子空了。
他什么时候喝的?
“醒了?”
赵姐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盘包子,“昨晚睡得沉,我都没敢叫你。
对了,凌晨来的李老头真奇怪,没结账就走了,病历本还落这儿了。”
她把本卷边的病历放在桌上,正是李建国攥着的那本。
陈默翻开第一页,患者姓名处写着“李建国”,诊断结果栏里,有人用红笔写着:“实验体1号,记忆适配失败。”
他冲到档案室,密码锁“咔哒”一声开了。
翻开父亲的旧病历本,名单上第一个名字“李建国”被红笔划掉,旁边用小字标着:“1/6。”
手机再次震动,匿名短信又来了:“还剩6天,慢慢想。”
陈默抬头看向窗外。
阳光正好,可诊所的走廊里依旧昏暗,墙角的阴影像有生命般,顺着瓷砖缝缓缓蠕动,一点点吞噬着地上的光带。
那件染血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左袖口的污渍在阴暗中泛着红,像只睁着的眼睛,静静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