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像一百面破锣在敲。
陈铁柱蹲在灶台前,借着火光修补漏水的胶鞋。
煤油灯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在他粗糙的手掌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陈铁柱!
开门!
"敲门声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但那尖利的嗓音像锥子似的扎进耳朵。
铁柱手里的针线掉进火堆,瞬间卷曲成一缕青烟。
他赤着脚跑去开门,木门被狂风吹得"哐当"撞在墙上。
王翠花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碎花衬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饱满的曲线。
她身后两个娇小的身影抱在一起发抖,行李箱在泥地里己经陷进去半个轮子。
"嫂、嫂子?
"铁柱的视线黏在她锁骨处的水珠上,那滴水正顺着肌肤的沟壑往下淌。
"看什么看!
"王翠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还不帮忙拿行李!
"铁柱慌忙去接她手里的编织袋,指尖擦过她冰凉的手背。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她衣领下若隐若现的疤痕——像条蜈蚣似的趴在她胸口。
铁柱呼吸一滞,那是他哥去年喝醉时用烟头烫的。
油灯突然被风吹倒,火苗"呼"地窜上他的裤腿。
王翠花骂了句脏话,抄起门口的洗脚盆就泼过去。
洗脚水混着雨水把铁柱浇了个透心凉,却浇不灭他小腹窜起的那股火。
"这两个拖油瓶你养着!
"王翠花把双胞胎往屋里一推,"你哥半年没寄钱了,我养不起闲人!
"铁柱这才看清两个姑娘的模样。
左边扎马尾的那个眼睛红肿,右边短发的手腕上缠着纱布。
当短发姑娘抬手擦脸时,他瞳孔猛地收缩——那手腕内侧赫然是一道烟疤,和嫂子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们是......""我娘家表妹,林小满、林小月。
"王翠花拧着衣角的水,"爹妈出车祸死了,法院判给我监护。
"她突然压低声音,"每月你得给我八百抚养费,不然我就......""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
众人回头看去,只见房梁上常年漏雨的地方塌了个大洞,雨水裹着碎瓦片哗啦啦浇在炕头上。
双胞胎里的姐姐——应该是林小满,突然冲过去从炕上抢出个包袱。
包袱散开,露出半件没做完的毛衣。
铁柱耳根发烫,那是他偷偷给嫂子织的。
"姐......"小月怯生生地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王翠花扫视着漏雨的屋顶和积水的泥地,突然冷笑:"就你这狗窝,还想......"话没说完,她脚下一滑,整个人朝前栽去。
铁柱下意识伸手去接,手掌正好扣在她柔软的腰肢上。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秒。
铁柱闻到她头发上廉价的茉莉花香,混着雨水的腥气。
王翠花猛地推开他,力道大得让他撞翻了碗柜。
搪瓷缸子叮叮当当滚了一地,有个印着大红喜字的杯子正好滚到她脚边——那是她当年的嫁妆。
"晦气!
"王翠花一脚踢开杯子,转身就往雨里冲。
铁柱追出去两步,被暴雨糊了满脸。
黑暗中传来她最后的警告:"下个月一号,我要见到钱!
"铁柱站在门口首到看不见她的背影。
回屋时发现双胞胎己经自己找地方坐下了,小满正用那件未完工的毛衣给小月擦头发。
灯光下,姐妹俩手腕上的疤痕刺得他眼睛发疼。
"你们......"铁柱嗓子发紧,"要不去洗个热水澡?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所谓的浴室就是用塑料布围起来的角落,连个正经热水器都没有。
但小满却点点头,扶着妹妹站起来。
当她经过铁柱身边时,突然低声说了句:"我们知道你。
"铁柱浑身僵住。
"表姐的抽屉里......"小满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有你的照片。
"灶膛里的火突然爆了个火星子。
铁柱手忙脚乱地去收拾炕上的积水,耳朵烫得要烧起来。
他当然知道那张照片——去年帮嫂子家收麦子时,她偷偷用手机拍的。
等姐妹俩洗完澡出来,铁柱己经用木板临时补好了屋顶。
小月发着高烧,小满正用湿毛巾给她敷额头。
铁柱翻箱倒柜找出半盒退烧药,发现己经过期三个月。
"将就吃吧。
"他把药片放在缺口的碗里,"明天我去请赤脚医生。
"小满突然抓住他手腕:"你手上......"铁柱这才发现自己的虎口在流血,可能是修屋顶时被木刺划的。
他随便在裤子上擦了擦:"没事,小伤。
"小月却挣扎着坐起来,从行李箱夹层掏出个小布包。
打开是几片干枯的叶子,她示意铁柱嚼碎了敷在伤口上。
"三七叶?
"铁柱惊讶地看着她们,"你们懂中药?
""我妈是苗医。
"小满声音低下去,"她走之前......教我们认过草药。
"屋外雨声渐小,铁柱抱来干稻草在灶台边铺了个地铺。
当他转身要走时,小月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小满慌得打翻了油灯,屋里顿时一片漆黑。
"我去请医生!
"铁柱摸黑往外冲。
"别!
"小满死死拽住他衣角,"她这是老毛病......"黑暗中她的呼吸喷在铁柱颈窝,"你、你能不能......抱抱她?
就像......就像你刚才抱表姐那样......"铁柱浑身血液都冲向了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就在这时,小月突然抽搐起来,手指死死掐进他胳膊。
他顾不得多想,一把将女孩搂进怀里,像哄小孩似的轻拍她的背。
不知过了多久,小月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铁柱轻轻把她放回炕上,却发现自己的衣襟被她攥得死死的。
小满在黑暗中小声说:"她做噩梦时......只有表姐抱着才能睡着。
"这句话像把钝刀子,慢慢捅进铁柱心窝。
他沉默地躺在地铺上,听着姐妹俩逐渐均匀的呼吸声。
房顶的破洞漏进一缕月光,正好照在墙角那堆湿衣服上——王翠花的碎花衬衫还滴着水,在泥地上积成小小的一洼。
铁柱伸手碰了碰那摊水,凉的。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