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像一块灼热的烙铁，烫在杜慧敏的指尖，顺着神经一路灼烧到心底。
那行字——“慧敏，我是林浩。
你窗台上那盆绿萝……还好吗？”
——反复在她眼前跳动，每一个字都带着嘲讽的钩子，撕扯着她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
他没有问“你还好吗”，他问的是“绿萝”。
他精准地知道哪一把钥匙能打开哪一把锁，知道戳向哪里最痛。
她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通过？
拒绝？
指尖冰凉，却沁出细微的汗。
呼吸不由自主地变得急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最终，她猛地按下了侧边的电源键，屏幕瞬间漆黑，将她从那张无形的网中暂时释放出来。
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窗外的霓虹诡异地闪烁着。
她几乎是踉跄着走进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
水壶拿起，壶身与杯沿碰撞，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咯咯”声——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底翻涌而上的烈焰。
那条信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粗暴地撬开了她紧锁的潘多拉魔盒。
封印多年的回忆，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咆哮着将她吞噬。
（闪回）◎大学校园，夏夜。
林浩将一盆小小的，翠绿欲滴的绿萝塞到她手里，眼神明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赤诚：“敏敏，让它代表我的爱，陪你一起成长，西季常青！”
◎毕业前夕，深夜的数学组办公室。
灯光雪亮，只有他们两人。
她面前摊开的是林浩漏洞百出的简历和一堆企业资料。
他困得趴在桌上睡着了，而她，强撑着精神，一遍遍帮他修改措辞，梳理面试可能问到的问题，眼底满是血丝。
他醒来，揉着眼睛嘟囔：“辛苦了，还是你厉害。”
她只是笑笑，觉得为爱的人付出，甘之如饴。
◎最后一次激烈的争吵，租住的公寓里。
他因为一次关键的晋升机会，被她“不懂变通”而搞砸（事实上是她坚持了原则），面目狰狞地冲她吼：“杜慧敏！
你除了会死读书、会讲那些大道理，你还会什么？！
在这个社会上行得通吗？
跟你在一起我太累了！”
……一幕幕，甜的，苦的，最终都化为尖锐的玻璃渣，在她心口反复碾磨。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在那段感情里，她扮演的从来不止是恋人。
她是他的人生规划师，是他的学业辅导员，是他职场进阶的垫脚石，甚至是他情绪失控时的安抚者。
她像一个过度尽责的母亲，掏空了自己去滋养他，而当他羽翼渐丰（或者自以为羽翼渐丰），便嫌她束缚，嫌她沉重。
“嗬……”一声压抑的，带着泣音的自嘲从喉咙里挤出来。
她靠在冰冷的流理台上，浑身脱力。
寂静，被无限放大。
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像战鼓，也像丧钟。
这一夜，注定无眠。
---第二天，杜慧敏顶着眼下两抹淡淡的青黑走进了办公室。
她刻意挺首脊背，让自己看起来与平常无异。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脑子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林浩的声音，过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穿插闪烁。
她需要秩序，需要绝对理性的东西来镇压内心这片失控的惊涛骇浪。
摊开备课本，她却拿起一旁的草稿纸，无意识地开始演算一道复杂的概率题。
数字、符号、公式……这些她最熟悉的朋友，此刻成了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她试图将全部的注意力凝聚在逻辑的推导上，试图在这片绝对确定、有解的领域里，寻得片刻的喘息和安全。
“杜老师，早上没见你去食堂。”
一个温和的男声在旁边响起。
同时，一杯温热的豆浆被轻轻放在了她的桌角，白色的杯壁氤氲着暖人的水汽。
杜慧敏从纷乱的思绪中猛地回神，头也没抬，惯有的毒舌模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启动：“陈老师，无事献殷勤，是非奸即盗？
昨天的作业批完了？”
话音落下，她才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过于生硬尖利了些。
陈致远，教授物理，就在她隔壁办公室，为人温和内敛，是学校里少数几个能和她平常交流的同事。
他并没有因为她的语气而露出丝毫不悦，只是好脾气地笑了笑，声音依旧平稳：“批完了。
看你脸色，像这道题一样难解。”
说着，他修长的手指伸过来，轻轻点了点她草稿纸上那个刚刚写下的，代表着某种不确定性的概率符号“P”。
杜慧敏一怔，下意识地抬起头。
撞进了一双温和的眼睛里。
陈致远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里面没有探究，没有好奇，只有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关切，像冬日里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不烫不冷。
就在这一瞬间，昨晚那条来自林浩的，带着试探与算计的冰冷信息，与眼前这杯实实在在的，触手生温的豆浆，形成了无比残酷而又鲜明的对比。
一个在看不见的网络另一端，用过往的幽灵搅动风云；一个在真实的物理空间里，递上一杯沉默的暖意。
杜慧敏握着笔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心底某个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温差，烫出了一个极细微的裂缝。
（第二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