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内的光线迅速暗淡下来。
林砚没有开灯，他就静静地坐在书桌前的阴影里，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睫，显示着他内心并非一片死寂。
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然后是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父亲林建国回来了。
林砚的心脏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瞬，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混杂着愧疚、陌生和一种奇异审视感的复杂情绪。
前世，首到他声名狼藉、濒临绝境时，才隐约察觉到这个看似平庸懦弱的父亲，似乎并不简单。
但那时，隔阂己深，他甚至不愿去深究。
如今，带着十年的记忆重看父亲，每一个细节都值得玩味。
“我回来了。”
林建国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是中年的沙哑，和他记忆中那个最终沉默寡言的形象重叠。
“爸，回来啦。”
母亲周芳从厨房探出头，声音温婉，“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小砚醒了，看着好多了。”
“嗯。”
林建国应了一声，脚步声朝着林砚的房间走来。
门被轻轻推开，走廊的光线勾勒出林建国不算高大、甚至有些微佝偻的身影。
他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藏蓝色工装，脸上带着常年加班留下的倦容，眉头习惯性地微蹙着，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林砚抬起眼，平静地看向父亲。
这一次，他看得格外仔细。
父亲的眼神是浑浊的，带着为生活奔波劳碌的麻木，但在那浑浊深处，似乎又隐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锐利的东西，像蒙尘的刀锋。
前世，他只觉得这眼神是窝囊和认命。
现在，他品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隐忍。
“听你妈说，你不舒服？”
林建国开口，语气是惯常的平淡，听不出太多关切，也听不出责备。
“嗯，睡了一觉，好多了。”
林砚回答，声音同样平静，没有前世面对父亲时那种或抵触或闪躲的情绪。
林建国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书桌，似乎想说什么，但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提成绩单的事。
他只是沉默地站了几秒，然后转身：“吃饭吧。”
这短暂的平静，反而让林砚更加确定，暴风雨正在酝酿。
按照前世的轨迹，父亲会在饭桌上，或许是在母亲询问成绩时，才突然爆发。
那是一种长期压抑下的失望和怒火。
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简单的三菜一汤，冒着热气。
妹妹林小雨小心翼翼地扒着饭，大眼睛时不时偷瞄一下哥哥和爸爸。
周芳试图活跃气氛，给林砚夹了块鸡蛋：“小砚，多吃点，病刚好得补充营养。
这次模考……没考好没关系，下次努力就行，身体最重要。”
她说着，担忧地看了一眼林建国。
来了。
林砚握筷子的手顿了顿。
前世，就是母亲这句打圆场的话，成了导火索。
果然，林建国放下了碗筷，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他抬起头，目光沉沉地看向林砚，那浑浊眼底的锐利，似乎清晰了一分。
“成绩单呢？”
他问，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芳连忙打眼色：“老林，先让孩子吃饭……我问你成绩单呢！”
林建国的声音提高了一点，打断了她，目光紧紧锁住林砚。
若是前世的林砚，此刻要么是倔强地顶嘴“反正我就这样了”，要么是自卑地低下头沉默不语。
但现在的林砚，只是缓缓咽下口中的食物，然后放下筷子，迎上父亲的目光。
那目光，太平静了。
没有畏惧，没有叛逆，甚至没有年轻人被质问时该有的情绪波动，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
这反常的平静，让林建国和周芳都愣了一下。
连林小雨都忘了吃饭，呆呆地看着哥哥。
“在我抽屉里。”
林砚开口，声音清晰而稳定，“这次理综和数学考砸了，主要是最后两道大题思路错了，英语发挥正常，语文略低于平均分。
总分487，年级排名跌了大概一百二十名。”
他不仅报了总分，还精准地指出了失分点和排名变化。
这种冷静到近乎剖析的态度，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这不像是一个考试失利的高中生，倒像是一个在做项目复盘的分析师。
林建国酝酿好的斥责一下子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发生，这种失控感让他有些不适，眉头皱得更深了。
“知道考砸了？
知道问题在哪儿？”
林建国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但怒火并未消散，“知道有什么用？
高三了！
距离高考还有多久？
一次模考掉一百多名，你还想考什么好大学？”
若是以前，林砚会觉得这是不近人情的苛责。
但现在，他听出了话语背后那点恨铁不成钢的焦急，以及……一种或许连父亲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对现状无力改变的焦虑。
“我知道时间紧迫。”
林砚的语气依旧平稳，甚至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这次发烧影响了状态，知识点本身我掌握得没有问题，主要是临场应变和细节处理。
我己经梳理了错题，类似的题型不会再错。
下一次模考，排名会回到原来的位置，甚至更高。”
他没有保证，没有发誓，只是用最朴素的语句陈述一个事实。
但这种基于理性分析的自信，比任何空洞的口号都更有力量。
周芳惊讶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小雨则眼睛亮晶晶的，觉得哥哥此刻帅极了。
林建国死死地盯着林砚，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虚张声势的痕迹。
但他看到的，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和一种超越年龄的笃定。
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稳了？
那股无名火，在这种诡异的平静对恃中，竟然有些发不出来了。
林建国胸口起伏了两下，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重新拿起碗筷，闷声道：“吃饭！
说得天花乱坠没用，我只看下次成绩！”
风暴，似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平息了。
但林砚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
父亲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疑，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成功地避免了正面冲突，但也引起了父亲的注意。
这种注意，是好是坏，目前还难以预料。
饭后，林砚主动帮忙收拾碗筷。
周芳看着他熟练的动作，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欣慰地笑了笑。
林建国则坐在沙发上，拿起报纸，却久久没有翻页。
他的目光透过老花镜，落在厨房里儿子挺拔的背影上，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
这小子，今天太不对劲了。
那种眼神，那种语气……根本不像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难道一次生病发烧，还能让人脱胎换骨不成？
林砚能感受到背后那道审视的目光。
他并不在意，甚至乐见其成。
他需要逐步展现变化，让家人慢慢适应。
而父亲，这个家庭里最敏锐也最复杂的人，将是他“改变”之路上的第一个观察者和……试金石。
回到房间，林砚锁上门，脸上的平静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
家庭的第一关，算是平稳度过。
接下来，该为真正的复仇和崛起，迈出实质性的第一步了。
他打开那台老旧电脑，笨重的显示器亮起，映出他年轻却写满决心的脸庞。
记忆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2015年，有哪些机会，是能以最小的成本，最快地获取第一桶金，并且不引人注目的呢？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轻轻敲下了一个网址。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了微不可察却又坚定不移的转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