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的纱帘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淡粉色的绢纱后隐约可见绰约人影。
丝竹声从雕花窗棂溢出,混着女子的软语轻笑,在青砖铺就的回廊上弥漫开来,与账房的算盘声形成奇妙的割裂。
萧逸尘刚踏进门,就被一股甜腻的香气包裹。
西域进贡的安息香在鎏金炉里燃得正旺,青烟如同缠绕的绸缎,在阳光中缓缓升腾。
几个身着舞裙的女子立刻围上来,环佩叮当的声响几乎要盖过远处的操练声。
“世子爷可算来了,苏姐姐等您好久了。”
梳着双环髻的少女娇声道,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衣袖,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
萧逸尘顺势揽住少女的腰,故作轻佻地捏了捏她的下巴:“急什么?
本世子这不是来了?”
眼角的余光却越过人群,落在窗边抚琴的女子身上。
苏轻婉一袭水绿罗裙,素手拨弄着琴弦,《霓裳羽衣曲》的调子从她指间流淌而出。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看似沉浸在乐曲中,右手却在琴弦下方做着细微的手势 —— 食指轻叩琴身三次,这是苏轻晚约定的 “安全” 信号。
萧逸尘心中微定。
苏轻婉是苏轻晚的堂姐,三年前被送进王府教坊司,明面上是乐伎,实则是苏轻晚安插的眼线。
刚才账房外的异动,想必她己经察觉。
“世子爷昨夜许诺要教我掷骰子的,可不能耍赖。”
另一个紫衣女子将骰子盆递过来,骨制的骰子在玉盆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萧逸尘接过骰盆,手腕轻转,骰子在盆中飞速旋转。
他的目光看似落在跳动的骰子上,实则通过盆壁的反光,仔细观察着教坊司内的每一个人:梳高髻的乐师指法生疏,不像常年操琴之人;墙角扫地的杂役步伐稳健,虎口有厚茧,分明是练过武的痕迹;就连刚才递骰子的紫衣女子,腰间香囊的系法都带着北荒部落的特征。
“六个六!
世子爷好厉害!”
少女们的惊呼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萧逸尘笑着将骰子扣在桌上,手指却在桌沿轻轻敲击,按照事先约定的密码,将账房看到的数字转化为节奏:短敲三下代表 “三”,长敲一下代表 “万”,停顿后再敲两下代表 “石”。
苏轻婉的琴弦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只是曲调悄然转了个弯,原本明快的节奏里多了几分急促。
萧逸尘知道她己经接收到信息,心中那块关于粮草的石头稍稍落地。
“世子爷瞧什么呢?
魂都飞了。”
双环髻少女晃着他的手臂,娇嗔道。
“在瞧我的小美人儿们啊。”
萧逸尘回过神,捏了捏少女的脸颊,目光却再次飘向窗外。
教坊司的西墙爬满了青藤,藤蔓间隐约能看见灰瓦屋顶,那里是王府的西侧角楼 —— 刚才侍卫换岗时暗示有异动的方向。
他放下骰盆,故作烦躁地起身:“闷得慌,去后院透透气。”
不等众人反应,便径首走向后门。
经过苏轻婉身边时,故意碰掉了她案上的茶杯。
“哎呀!”
苏轻婉惊呼着去扶,衣袖扫过萧逸尘的手背,一张卷成细条的纸条悄无声息地滑进他的袖中。
萧逸尘脚步不停,掀开珠帘走进后院。
这里种着几株西府海棠,花瓣上的晨露还未干透,空气里混着泥土的清新气息,与前院的脂粉香截然不同。
他假意赏花,走到假山后,飞快地展开纸条。
上面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西角楼新增暗哨三人,皆带北荒弯刀。”
墨迹还带着微湿,显然是刚写好的。
萧逸尘将纸条凑到海棠花下,用花瓣上的露水浸湿字迹,看着墨迹渐渐晕开模糊。
他早该想到,北荒的细作不会只满足于打探消息,恐怕己经渗透到王府内部了。
“世子爷怎么躲在这儿?”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萧逸尘猛地转身,看见黄伯提着食盒站在月亮门边,粗布衣衫上沾着草屑,显然刚从马厩过来。
“黄伯,你来得正好,” 萧逸尘立刻换上纨绔嘴脸,“快把你藏的好酒拿出来,本世子要在这儿赏花饮酒。”
黄伯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假山后的水渍,弯腰放下食盒:“世子爷又淘气了,王爷要是知道您在教坊司喝酒,又要罚您抄兵书了。”
他说话时,右手食指在食盒把手上轻叩两下 —— 这是 “有急事” 的暗号。
萧逸尘心中一凛,面上却笑得更欢:“怕什么?
有黄伯在,父亲不会知道的。”
他帮着打开食盒,眼角的余光瞥见黄伯手腕上的剑伤 —— 那道旧伤在晨光下泛着淡粉色,比昨日似乎更明显了些。
看来黄伯昨夜也没闲着。
萧逸尘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却压不住心底的寒意。
这座看似平静的王府,实则早己暗流涌动,而他这个 “纨绔世子”,就是风暴中心最不被注意的那枚棋子。
远处的丝竹声依旧悠扬,教坊司的笑声顺着风飘过来,与马厩隐约传来的马蹄声、演武场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
萧逸尘望着西角楼的方向,那里的青藤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他知道,有些事情己经不一样了。
就像那枚被露水浸湿的纸条,即使字迹消失,留下的痕迹也永远不会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