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慈的面色变得难看。
他冲出重围时，黄巾军的气势他亲身感受过，绝非寻常流寇。
刘备反倒笑了。
“黄巾贼寇，不过是群乌合之众，人再多，也是土鸡瓦狗。”
他对自己的两个兄弟有绝对的信心。
“传我将令，三军整队，准备接战。”
刘备拔出双股剑，指向前方：“待我与贼将阵前对话，翼德可为我掠阵，看我号令，一举冲垮敌阵！”
他要的，就是这种万军之前，谈笑破敌的范儿。
“大哥，跟那反贼废什么话！”
张飞早就按捺不住，蛇矛在手中嗡嗡作响。
“让俺老张先上，一矛戳死那管亥，看他手下那群杂碎还怎么狂！”
“三弟！”
刘备呵斥一句，转头看向关羽。
“云长，你压住阵脚，以防万一。”
关羽丹凤眼微阖，抚着长髯的手停顿了一下。
他瞥了一眼身侧的太史慈。
此人能从万军中突围，武艺定然不差。
他关某人，岂能弱于人后。
“大哥，杀鸡焉用牛刀。”
“翼德性烈，恐误了大事。
还是由我去会会那管亥。”
刘备懂得自己二弟的心思，这是起了争功之心。
他笑了笑，没再多说。
三千兵马很快列好阵势，朝着那连天蔽日的黄巾大营开拔而去。
大军在距离黄巾营寨一箭之地停下。
黑压压的人头从营寨中涌出，排开阵势，刀枪林立，却鸦雀无声。
那股沉默的压力，远比叫嚣呐喊更让人心悸。
太史慈的心沉了下去，这哪里是乌合之众。
刘备纵马上前，正准备运气开声，来一段经典的战前喊话，彰显王师风范。
寨门开了。
一骑奔出，马上之人正是渠帅管亥。
张飞的喉咙里发出低吼，握紧了丈八蛇矛。
关羽也催马上前一步，与刘备并列，青龙偃月刀的刀尖斜指地面，随时可以暴起发难。
管亥孤身一人，来到两军阵前。
他翻身下马。
这个动作让刘备西人都愣住了。
然后，管亥做出了一个更让他们摸不着头脑的举动。
他对着刘备，推金山倒玉柱般，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黄巾管亥，拜见平原向刘使君！”
声音洪亮，传遍西野。
刘备准备好的一肚子讨贼檄文，全堵在了嗓子眼。
“你……你他娘的搞什么飞机？”
张飞瞪圆了环眼，破口大骂，“太史慈，你不是说这鸟人凶得很吗？”
太史慈也懵了，他完全无法把眼前这个谦卑行礼的人，和那个纵兵围城、凶神恶煞的黄巾渠帅联系起来。
关羽正欲催马冲杀的动作僵在原地，青龙偃月刀提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管渠帅，这是何意？”
刘备到底是主帅，最先反应过来，他勒住马，居高临下地发问。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按理说，宗宝被擒，孔融派人求援，双方己是死敌。
可斥候回报，宗宝只是被抓，并未被杀。
这与黄巾贼寇一贯的残暴作风不符。
“刘使君仁义之名，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管亥抬起头，脸上没有半分狡诈，全是坦诚。
“我等在此，是奉了军师荀先生之命，恭候使君大驾。”
“荀先生？”
刘备更加不解，“我与此人素不相识，他为何让你在此等我？”
“先生说，北海有难，使君必至。”
管亥答道，“我等围困北海，实乃无奈之举，只为向孔北海借些粮草，以度寒冬。
先生再三叮嘱，不可伤及城中一人。”
“一派胡言！”
张飞怒喝，“借粮？
有你们这么借的吗？
分明就是抢！”
“我等若真是抢，宗宝都尉的脑袋，早就挂在北海城头了。”
管亥不卑不亢地回应。
这句话，让刘备心头一震。
“既然是误会，你便退兵回山，此事我可以既往不咎。”
刘备沉声说道。
管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回不去了，使君。”
“山寨……己经按照荀先生的吩咐，一把火烧了。
我这五万兄弟，己无家可归。”
“什么？”
这一次，连关羽都变了脸色。
自断退路？
这是要干什么？
“你口中的荀先生，究竟是何人？
他到底想做什么？”
刘备追问，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迷局。
听到“荀先生”三个字，管亥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虔诚的神情。
“先生是天人！”
他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无比。
“俺们在山里快饿死的时候，先生单人独骑，进了俺们的山寨。”
“他说，能给俺们五万兄弟一条活路。”
“他说，跟着他，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有田耕，活得像个人！”
管亥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
“画大饼谁不会！”
张飞嗤之以鼻，“这种鬼话你们也信？”
“俺们信！”
管亥猛地抬头，脖子上青筋暴起。
“俺们五万兄弟，全都信！
因为除了信他，俺们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所以俺们烧了山寨，断了后路，把五万条命，都交给了先生！”
他们能从管亥的话里，听出那五万黄巾军的绝望和决绝。
这是一个赌上了一切的群体。
刘备沉默了。
他本是来剿贼扬名的。
可现在，对面这五万人，算贼吗？
他们更像是一群被逼到绝路的流民，抓住了一根名为“荀先生”的救命稻草。
如果自己挥军杀过去，杀的是什么？
是贼寇？
还是五万嗷嗷待哺的饥民？
他刘备以仁义立身，若是屠戮降者，此生名节尽毁。
管亥看着刘备的脸色，继续说道：“先生算无遗策，他说，刘使君一定会来。
先生还说，您是当世英雄，心怀百姓，绝不会见死不救。”
“您来了，就证明先生没有骗俺们！”
“俺们五万人的活路，就在使君您的身上了！”
这话一出，刘备军中的那点战意，彻底烟消云散。
这仗，没法打了。
打赢了，是屠戮饥民，胜之不武。
打输了，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个素未谋面的“荀先生”，仅仅几句话，通过管亥的嘴，就将了他刘备一军，让他进退维谷。
好厉害的手段！
刘备心中翻江倒海，面上却不动声色。
“你想让我怎么做？”
“先生说了，他想请使君入营一叙，商议五万兄弟的安身立命之策。”
管亥说道，“为表诚意，使君只需带一名护卫即可。”
“大哥，不可！”
关羽猛地一拽缰绳，赤兔马人立而起，他手中青龍偃月刀杀气迸发。
“此必是鸿门宴，想要赚大哥入营加害！”
管亥面对那凛冽的杀气，却放声大笑。
笑声豪迈，不带一丝阴霾。
“关将军说笑了。
俺管亥的命，还有这五万兄弟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使君一念之间。
我们拿什么来设宴？”
他笑完，重新翻身上马。
“先生说了，给使君半个时辰考虑。”
“半个时辰后，各安天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