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房子里，炭火熏黑的灯泡被穿堂风刮得吱呀转，光线下的浮尘都飘得慢悠悠的。
木床上年过七旬的老人陷在旧被褥里，脸瘦得只剩层皮，浑浊的眼睛转了半圈，才定在趴在床边的小身影上。
林芽芽才三岁，小手还攥着奶奶昨天给她编的草蚂蚱，见奶奶看她，赶紧把小脸埋进老人胳膊弯：“奶奶，你是不是很疼？
芽芽给你吹吹。”
老人没力气说话，只费力地抬起那只手皱得像老树皮的右手，指节上还有种田磨的厚茧，轻轻蹭过芽芽挂着泪珠的圆脸蛋。
擦到第三下，手就晃了晃，气若游丝地飘出几个字：“芽芽...你不是...我的家人...你和我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是！
我是！”
芽芽猛地抬头，眼泪掉在奶奶手背上，“奶奶天天给我煮红薯，还编蚂蚱，你就是我家人！”
“傻芽芽...”老人的手滑下去，摸了摸芽芽领口：“你的家人在京都...五大家族之一的林家...”她顿了顿，像是攒了半天劲：“我给你买了火车票，在枕头底下...我死后...你就去看看吧...我不去！”
芽芽的小身子抖得像风中的玉米苗，死死抓着老人的袖口，“奶奶在哪我在哪！
我不要新家人，我只要你！”
老人的呼吸越来越浅，眼睛却亮了点，像是看见什么远地方：“要是他们认你...就好好过...享清福...”话没说完，喉间滚了滚，又咳了两声，“要是不认...就回来...把农场卖了...我攒的钱...缝在你棉袄内袋里...应该够你...上大学...我不要钱！
也不要上学！”
芽芽把脸贴在老人手背上，那只手原来总暖乎乎的，今天却凉得像井水泡过。
“我只要奶奶好好的...你别丢下芽芽...”老人没再回应，浑浊的眼睛慢慢闭拢，嘴角还牵着点笑。
那只搭在芽芽肩上的手，就这么轻轻垂了下去，落在旧褥子上，一动不动。
头顶的灯泡突然颤了颤，灯丝“砰”地暗下去，屋里瞬间黑了大半，只剩窗缝漏进来的一点灰光。
芽芽没哭，先伸手摸了***奶垂着的手——比刚才更凉了，连一点温度都没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小嗓子才挤出来一声喊，带着没睡醒似的懵：“奶奶？”
没人应。
“奶奶！”
这一声拔尖了，带着撕心裂肺的慌，小身子扑在老人身上，眼泪把旧被褥洇出一大片湿痕，“你醒醒...芽芽不去京都...芽芽陪你种玉米...”可这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最终化为泡影，不再有回应。
阳光农场离京都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坐火车起码要三西个小时。
在邻居的帮助下林芽芽将奶奶的尸体好好安葬后，最终踏上了这场寻亲之路。
在上车前她再一遍查看了自己带的小浣熊包包：饼干、牛奶、草蚂蚱、两桶小装泡面，和几百块现金以及明日返程的火车票。
这是奶奶临终前，提前为她准备的...林芽芽拉好拉链，肉乎乎的小手拽紧了那张车票，眼圈里的泪晃了晃，她又仰头眨了眨，把泪憋回去才跟着人流上火车。
车过道挤着股泡面和汗味，芽芽攥着小浣熊包的带子，踮着脚躲在一个扛蛇皮袋的大叔身后，却还是被人蹭了下胳膊，脚一滑就往前栽。
眼看要撞在对面的铁座椅上，一双指节分明、带着点薄茧的大手先扣住了她的胳膊，还轻轻往回带了，力道稳得很，没让她晃一下。
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好看的哥哥。
哥哥的眼睛长长的，眉毛黑黑的，像她用画笔画出来的一样。
可是他的眉头皱在一起，嘴角也向下弯着，看起来有点凶，又好像有点不开心。
“小心些。”
哥哥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不像奶奶那样暖和，但也不像坏人那样吓人。
像什么呢？
像...像冬天屋里那个旧柜子门开关时发出的声音，闷闷的，却很稳。
“发什么呆？”
男人眉头皱的更严重了。
林芽芽这才回过神，露出笑容：“谢谢哥哥扶我...”对于她的开口，男人有些惊讶，那凌厉的眼神来回扫过她，带着好奇。
“你今年几岁？”
“我今年刚满三岁！”
她拍了拍胸脯，非常自信地回答。
“那你说话还挺流利。”
说着望着她身后来往的人群：“你家里人呢？”
林芽芽不是一个喜欢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的人，况且这还是一个这么好的哥哥。
她握紧了衣角，嘴角勉强勾起一个还算得体的笑容：“我...是去京都寻亲的...”可她那眼角挂着的泪水却出卖了自己，男人愣了片刻。
最终屈起指节，轻轻敲了下她发顶，没说什么，伸手抽走她攥得发皱的火车票，指腹蹭过票面上“京都”两个字时，指尖还无意识摩挲了两下。
“你位置在我旁边。”
说着也不管她什么反应便将那张A16的票折好却没再还给她。
而火车上的玻璃窗恰好倒映着男人前方的座位编号A8...“哥哥你真好！”
林芽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眼泪擦干，然后熟练地打开自己的包包：“我有好吃的泡面！
我去给你泡一桶！”
“不...”话还未说完小孩便跑的没影了。
而这边从厕所出来的和位置上坐着的差不多大的男人，走了过来。
“萧玦？
你刚在和谁说话？”
萧玦望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车票递给他：“换一下，你去这张票的位置。”
卫廷看了一眼票上的位置，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寸头：“不是兄弟，你是有多不待见我？
要离我这么远？”
另一边，林芽芽蹲在热水机旁，小手抠着调料包的角，把番茄粉抖得干干净净，连袋底都刮了刮。
随后胳膊肘抵着桶壁，指尖只捏着桶沿一点点，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水龙头开关。
水满到刻度线时赶紧缩手，指尖却红了一小块，她没管，捧着桶往回走，桶沿的热气熏得她睫毛颤了颤。
“大哥哥！”
林芽芽将泡面放在椅子上翘起来的小桌上，眼睛一弯，语气带着自豪：“你快尝尝，番茄味的可好吃了！
卫廷瞪着大眼睛，连看了好几眼面前的小朋友，最终竖起大拇指。
“哎呦！
你真厉害！
还会自己泡泡面！”
说着调侃一笑：“那大哥哥我有没有啊？”
林芽芽眨了眨大眼睛望向他，有些不舍得看了一眼包里的泡面，但还是点点头。
“那好吧...我去给你泡...”萧玦怒瞪了他一眼，随后转向林芽芽：“不用给他泡，不熟。”
林芽芽听后这才满意一笑，拼命点头：“我听大哥哥的！”
随后坐在位置上，小口地吹着气，想让泡面凉得快一点，小手偶尔碰一下桶壁，又赶紧缩回去，完全不理卫廷。
而她身旁的萧玦，目光再次落在那林芽芽身上，眉心微蹙，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