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霜手作：阴阳客满第一章 晨光里的木与魂江南的梅雨季刚过，空气里还浸着点湿漉漉的甜意，黏在老巷的青石板缝里，晕开一层淡淡的青苔色。
巷口对着繁华的商业街，汽车鸣笛声、奶茶店的叫卖声顺着风飘进来，却在拐进巷尾的那一刻，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挡了一下，骤然淡了下去——这里藏着“御霜手作”，一扇深褐色的木门嵌在斑驳的砖墙里，门楣上挂着串褪色的铜铃，铃舌上积了点细尘，却在风掠过的时候，仍能发出细碎的、像浸了水的玉珠相撞的声响。
木门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推开，“吱呀”一声，是老木头特有的温润响动。
最先撞入眼帘的，是漫进来的晨光——不是商业街那种刺眼的白光，而是被巷口的老樟树筛过的、碎金似的光，落在前厅的原木地板上，顺着木纹的沟壑漫开，裹着空气里飘着的檀香与木料清香，酿出几分江南老铺独有的、让人安心的暖意。
胡御霜站在门内，抬手把落在颊边的一缕黑发别到耳后。
她穿了件素色的棉麻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暖光里透着点瓷白，手腕上系着根红绳，绳尾坠着颗小小的桃木珠，是小时候师傅玄清道长给她编的。
她今年二十八岁，眉眼是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和，眼尾微微上挑，却在看向某处空无一人的地方时，眼神会多几分沉静的了然——此刻她的目光就落在楼梯口，那里正飘着一道青色的身影。
“林叔，早。”
她开口，声音像浸了温水，不高不低，刚好能让那道身影听见。
青色身影缓缓凝实了些，是个穿着旧道袍的老人，道袍的青色己经发灰，衣角磨出了毛边，领口还沾着点不易察觉的、像是香灰的浅黄痕迹。
他的头发半白，用一根木簪松松挽着，脸上的皱纹很深，却不显得苍老，反而有种历经世事的平和。
他飘在楼梯的扶手边，离地面半尺高，听见胡御霜的话，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点魂体特有的、淡淡的空茫，却很沉稳：“早，御霜。
今天的晨光不错。”
胡御霜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巷口的老樟树把影子投在木门上，风一吹，影子就跟着晃，铜铃又响了两声。
“是不错，适合雕木头。”
她说着，转身走向前厅中央的工作台——那是一张宽大的梨木桌，桌面铺着块洗得发白的素色棉布，棉布上留着深浅不一的痕迹：有暗红色的朱砂印，是上次画符时不小心蹭到的；有细细的木料划痕，是刻坏了的坯料留下的；还有几点浅褐色的茶渍，是去年深秋忘了收拾的茶杯印。
这些痕迹叠在一起，像一串无声的日子，记录着她在这里的每一个清晨与深夜。
工作台西周立着西排原木柜，上层的玻璃门里摆着各种工具：长短不一的刻刀插在牛皮刀鞘里，刀鞘上绣着简单的云纹；不同粗细的砂纸叠成整齐的一摞，标签上写着“80目200目500目”；还有几支狼毫笔，笔杆是桃木做的，笔头蘸着没洗干净的朱砂，在阳光下泛着暗红光晕。
下层的抽屉贴着纸质标签，用墨笔写着“桃木坯朱砂墨艾草灰香樟木屑”，胡御霜拉开最左边的抽屉，里面码着几块大小不一的桃木坯，都是她上个月从后山选的老桃木，晒干后透着淡淡的粉色，摸上去温润不扎手。
她选了块半掌大的桃木坯，放在棉布中央，又从上层柜里拿出一把小号刻刀——刀身是银亮色的，刀柄缠着深色的棉线，握在手里刚好贴合掌心的弧度。
这是师傅留给她的刀，刀鞘内侧刻着“玄清”两个小字，她用了十年，刀刃依旧锋利。
指尖捏着刻刀，轻轻抵在桃木坯上，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的檀香更清晰了，混着桃木本身的清香，还有一丝极淡的、属于灵体的凉意，从头顶飘了下来。
“又在雕这个啊？”
苏媚的声音带着点抱怨，又掺着点藏不住的羡慕，像颗裹了糖的小石子，轻轻砸在空气里。
胡御霜睁开眼，就看见红衣女鬼飘在工作台边，裙摆轻轻晃着，却碰不到桌面上的桃木坯。
苏媚的头发很长，垂到腰际，发梢还带着点淡淡的红雾——那是她千年恶鬼的气息，被师傅用术法压制着，才不会惊扰到凡人。
她凑到桃木坯前，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胡御霜手里的刻刀一点点划出弧度，“你都雕了三天了，不就是个装魂的灵偶吗？
至于这么上心？”
胡御霜没抬头，刻刀在桃木上轻轻旋了个圈，落下一小片卷起来的木屑，像片迷你的柳叶：“吴纯翼付了定金，要按他未婚妻的样子雕，差一点都不行。”
“吴纯翼？
哦，就是那个每次来都攥着张照片的小子啊。”
苏媚咂了咂嘴，飘到胡御霜身边，试图蹭蹭她的肩膀，却只穿过一片温暖的空气——她没有实体，连胡御霜衬衫上的棉麻纹理都碰不到。
苏媚撇了撇嘴，有点沮丧，“他未婚妻不是早就没了吗？
三年前就没了吧？
装她的魂进去，又能怎么样？
灵偶只能用三年，三年后还不是要去轮回？”
“对他来说，能让她再看三年阳间的样子，就够了。”
胡御霜的刻刀顿了顿，刀尖落在桃木坯的一侧，开始勾勒眉眼的轮廓——那是个女子的眉眼，眼角微微下垂，带着点温柔的弧度，她记得吴纯翼上次来的时候，把照片放在她面前，照片里的女孩就是这样的眉眼，眼角还有颗小小的痣，“你不是也想有个灵偶吗？
有了它，就能摸到阳光，能闻见桂花糕的香味，还能坐在后院的石凳上看月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