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把江南老巷染成了淡橘色,巷口的老樟树叶子浸在暮色里,连带着飘进巷尾的风,都裹着点暖融融的潮气。
“御霜手作”的木门虚掩着,里面的暖黄灯光漏出来,在青石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像给晚归的人留了道指引。
胡御霜站在一楼供台前,手里捏着三炷线香。
香是她下午刚揉好的,混了檀香和艾草灰,指尖还沾着点浅黄的香粉。
她对着供台中央的玄清道长牌位轻轻躬身,打火机的火苗舔过香头,橘红色的火点慢慢亮起来,烟丝袅袅升起——和白天不同,这烟没有西散,反而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顺着楼梯扶手往上飘,绕着二楼的走廊转了圈,最后钻进各个房间的门缝里。
“开饭了。”
她的声音比白天轻了些,带着点安抚的意味,像是在叫家里的孩子。
话音刚落,二楼就传来几阵极轻的响动:有小女孩的笑声,有老人的咳嗽声,还有红衣飘动的簌簌声——是妞妞、王阿婆和苏媚,在等着她送“饭”。
这是胡御霜每天的固定功课。
以前店里“住客”少,她会挨个房间送香,每个灵体的香炉都要亲手添,顺便陪他们说说话。
后来住客多了,从夭折的孩子到含冤的青年,再到像林叔这样滞留几十年的老魂,她才想出这个办法:在一楼供台点上“引魂香”,让烟自动飘去各个房间,既省了功夫,也能让那些怕生的灵体安心。
但总有几个特殊的,需要她亲自上楼——比如刚来时还带着戾气的妞妞,比如总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陈默,还有走廊中段那些“小住客”。
胡御霜把剩下的香收进雕花木盒里,盒子是师傅留下的,上面刻着简单的云纹,边角被摸得发亮。
她抱着木盒走上楼梯,二楼的壁灯是暖黄色的,光线调得很暗,刚好能看清走廊的路,又不会刺到灵体的眼睛。
走廊两侧的房门都关着,有的门楣上挂着小木牌,刻着“妞妞王阿婆”的名字;有的没挂牌,只贴着张浅黄的符纸,那是还没安定下来的灵体住的地方。
最靠近楼梯口的是妞妞的房间。
胡御霜轻轻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奶香味飘了出来——那是她昨天给妞妞带的桂花糕,凡人吃的东西灵体尝不到味道,却能感受到气息,妞妞很喜欢这个味道。
房间里很简陋,只有一排木架,每个格子里都摆着香炉和灵位,有名字的格子里,香灰还带着点余温;没名字的格子空着,像在等新的住客。
妞妞的灵位在最左边,灵位旁摆着个纸兔子,是胡御霜昨天用彩纸折的,耳朵上还系着根小红绳。
小女孩的灵体坐在灵位前的小凳子上,穿着件粉色的连衣裙,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手里正捏着纸兔子的耳朵晃来晃去。
看到胡御霜进来,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像两颗浸了水的黑葡萄,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却在碰到胡御霜手的前一刻停住——她知道自己没有实体,碰不到喜欢的人。
“今天乖不乖?”
胡御霜蹲下身,和妞妞平视,从木盒里抽出一支香。
这支香和一楼的不一样,烟芯里掺了点凝神草,点燃后,烟是淡金色的,像细细的金丝,飘到妞妞身边时,她身上那层淡淡的黑雾明显淡了些。
胡御霜把香***妞妞的香炉里,指尖轻轻拂过她的头发——虽然碰不到,却还是习惯性地做这个动作,“昨天跟你说的,别去碰楼下的陶瓷摆件,记住了吗?”
妞妞低下头,小手绞着纸兔子的耳朵,声音细若蚊蚋:“记、记住了……昨天我就是想看看那个小花瓶,没碰它。”
“乖。”
胡御霜笑了笑,从口袋里摸出颗用桃木刻的小桃子,放在妞妞的灵位旁,“这个给你玩,别弄丢了。”
妞妞的眼睛又亮了,赶紧伸手去够,虽然还是碰不到,却围着桃木小桃子转了两圈,开心地说:“谢谢御霜姐姐!”
胡御霜揉了揉她的头,转身走向下一个房间。
王阿婆的房间里飘着股淡淡的皂角味,那是她生前最喜欢用的肥皂味道。
灵位前摆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的老人穿着蓝色的斜襟衫,笑得满脸皱纹。
胡御霜刚把香***香炉,王阿婆的灵体就从灵位后飘了出来,手里还捏着块虚拟的布料——她生前是个裁缝,最喜欢给街坊邻居做衣服,死后也改不了这个习惯。
“胡丫头,又麻烦你了。”
王阿婆的声音很温和,带着点江南口音,“今天楼下的张婶来买发夹,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她还问起我呢。”
“嗯,张婶说想您做的虎头鞋了。”
胡御霜笑着回应,目光扫过房间里的灵位——这些灵体大多是附近的街坊,去世后因为舍不得家人,或者有未了的小事,被她接到店里来,怨气都不重,平日里安安静静待着,靠香火滋养魂体,偶尔还会帮她看看店,提醒她别忘关窗。
从王阿婆的房间出来,走廊里飘来一阵红衣飘动的声音。
苏媚飘在走廊中央,正对着墙上的镜子晃裙摆——镜子是胡御霜特意选的,能照出灵体的样子,苏媚很喜欢在镜子前臭美。
看到胡御霜,她赶紧飘过来,凑到木盒边深吸了一口,眼睛亮闪闪的:“御霜,你这香越来越好用了!
我感觉身上的灵气都浓了些,再这样下去,我是不是就能凝成实体了?”
“再等些日子。”
胡御霜无奈地笑了笑,从木盒里抽出一支香递给她——苏媚的香里掺了点玫瑰花瓣的碎末,她喜欢这个味道,“你别总想着凝实体,先把戾气再压一压,上次你差点把来买平安结的小姑娘吓着,忘了?”
苏媚吐了吐舌头,接过香***自己的香炉里,小声嘀咕:“我就是想跟她玩嘛,谁知道她那么胆小……”胡御霜没再跟她拌嘴,转身走向走廊深处。
那里有一扇深色的木门,门楣上没挂木牌,只挂着个小小的铜铃,铃身上缠着红绳,绳子上还沾着点朱砂——这是用来镇压里面的怨气的。
她刚走近,就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意从门缝里渗出来,比其他房间的阴气重了不止十倍,连空气都好像被冻住了,指尖传来阵阵发麻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