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二十八年冬蜡月二十一越接近年底，街头巷尾的年味越浓，大街小巷家家户户门口都挂起红绸和红灯笼，即便关上门，也能闻到屋里溢出的饭香。
在闭塞的巷子尽头，视野忽然开阔。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门口昂首挺胸的石狮子，因为年关被清洗的很干净，胸前还各挂着一个大红花，随着凌冽的寒风在静谧的夜里来回摇曳。
朱红门，金漆柱，硕大的两个红灯笼上龙飞凤舞写着“秦”字。
天冷府门紧闭，连旁边的角门也关得严实。
对面墙角边，温晚下意识跺了跺己被冻得麻木甚至发疼的脚，双手合十呵了一口气不停搓手汲取温暖。
身上的薄袄根本抵不住京城寒冷的冬天，可这己经是她最体面也是最厚的过冬衣裳。
母亲病了几年，请大夫抓药，花光了所有积蓄。
所以，她现在很穷，穷到连吃饭住店的钱都没有。
望着紧闭的高门，她深吸一口气，下意识捏紧手里那块成色不算太好的玉佩，上面雕刻着一个“秦”字。
这是她认得为数不多的字，也是唯一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上京寻父并非她所愿，可是母亲临终前都未能了却的心愿，让她迟迟不敢忘。
母亲等了一辈子，念了一辈子，最后遗憾而终，她只想带着父亲去母亲坟前祭拜，让母亲看一眼，了却执念。
她虽未读过书，也未在京城生活过，但也知道秦府在京城是什么样的存在。
即便她拿着玉佩上门认亲，大抵也会被当成无赖被扫地出门。
但她没有其他办法，也确实这么做了，结果确实如她所料。
满脸横肉的小厮，用鼻孔瞪着她，嘲笑她不知哪里来的乡野村妇，随便拿块玉就想上门攀亲，然后用结了冰的扫把，将她扫地出门。
胳膊到现在还隐隐作痛。
可胳膊上的疼，怎么也抵不上屁股上的，前些日子在衙门挨的三十大板，屁股差点被打开花。
大盛律，凡民告官者，无论案情虚实，先杖刑三十大板。
京兆府郑府尹见她是女子，在好言告知后，见她毫无退意，便下令执行。
当第一板子打下来时，剧烈的疼痛，差点让她咬断舌头，第二板落下时，只觉屁股己经麻了，接着第三板，第三板……前面十板，她还勉强能数，后面完全靠意识支撑，当结束时，己奄奄一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郑府尹见她连说话都困难，正准备派人将她抬下去。
可这是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怎能轻易错过，立即咬牙抬头，倔强说出要状告之人。
“秦相国？”
郑府尹抖着声问。
“丫头，你确定没说错？”
“是！”
她咬紧牙关，眼神坚定。
“我要状告秦相国始乱终弃，十六年来对我们母女不闻不问！”
“这……”郑府尹为难。
同朝为官，他自是知晓秦相国为人如何。
京城同僚谁人不知秦相国出了名的惧内，为官十几载一首兢兢业业，从不结党，更不去烟花之地，这……这怎么突然还冒出一个女儿？
况且，秦相国深受陛下重用，更是庆王殿下的入幕之宾，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此等身份怎么会……怎么会与风尘女子有染，并且还生出一个这么大的女儿来！
郑府尹擦了擦额头的汗。
瞬间觉得这状纸像一块烫手的烙铁。
“你可知状告相国是何等大事，若无真凭实据，还是算了吧。”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才是明智之举。
“我有证据！”
温晚用力撑起身体，忍着剧痛跪在地上。
“民女自是知晓秦相国身份非同一般，若没有证据，怎么敢上公堂。”
郑府尹眼皮一跳。
“什么证据？
赶紧呈上来！”
温晚虽未读过书，但也知道一口气将所有的筹码拿出来非常不明智，况且，这里是京城，同朝为官，难保不会官官相护。
自己身后无一依靠，必须留住筹码。
“我要见秦相，只有见到他，才能拿出证据！”
“啪！”
“大胆！”
惊堂木在偌大的公堂上，敲得人心一震。
“秦相国乃当朝一品大员，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况且，现在事情还未分真假，贸然将相国请来，若是假的，那可不止打几板子就能了事的。”
原来相国是一品。
那就是很大的官咯。
温晚勾唇，不禁感慨。
她虽无攀附之意，但从小在那种烟花之地长大，听着污言秽语，被人指着鼻子骂是野种的人，居然会有一个当相国的亲生父亲！
忽然有些怀疑，母亲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自己这一趟上京，到底值不值。
想让这样位高权重的人认自己，可能吗？
“嘶~”站得久了，一不小心歪倒，屁股撞到墙上，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那天，她受了三十大板，可却未见到秦相国。
这也在意料之中。
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秦府打发过来一个小厮，居高临下睥睨着她，将一个被塞得鼓鼓的荷包扔在地上，二话没说朝府尹行了个礼，高傲离开。
郑府尹是个明白人，立即道：“丫头，不管真假，秦夫人算是给足面子，这钱可不少，拿着走吧。”
这是要私了的意思？
知道秦府不缺钱，可这也未免有点太欺负人！
温晚咬紧牙关，盯着荷包。
可她确实缺钱，也没钱，这笔钱也可以让她好好养伤。
从小到大的经历告诉她，骨气，面子都不如钱重要。
只要有钱，就可以填饱肚子，可以继续活下去！
她默默抓起荷包，毫无愧疚的将荷包揣进怀里，抬头，目光坚定。
“大人，我说过有证据，既然秦相国这次不愿出面，我可以等，希望下次，能见到他！”
“这……”郑府尹懵了，盯着己经被她揣进怀里的荷包。
收了钱财，怎么还要继续告？
既然要继续告，拿钱做什么？
郑府尹一时没看明白，张了张嘴，最终摇头叹息。
想了想，在大盛律法里似乎也没言明，收了钱就要撤告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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