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支队队长陈国锋的办公室，烟雾缭绕。
坐在他对面的人，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却盯着窗外，没什么神采。
“老秦，跟你说个事。”
陈国锋吐出一口烟，语气尽量放得平缓。
“今年分来个新人，高材生，警校的心理画像和逻辑推理都是满分。
我想了想，队里就你经验最丰富，打算让他跟着你。”
老秦，大名秦昭明，身子都没动一下，只有嘴唇掀了掀，声音干涩的嗫嚅一声：“不带。”
两个字斩钉截铁，没有回旋的余地。
陈国锋叹了口气，把烟摁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老秦，我知道你心里有道坎，但事情过去一年了，那是个意外，谁也不想……我说了，不带。”
老秦猛地转过头，眼神里是压抑的痛苦和不容置疑的坚决。
“陈队，我老秦从没跟你讨价还价过，就这一件。”
“我带不好人，也没那个心力再带了，你让他跟着别人，或者散养都行，别给我。”
老秦神情激动，颈部的青筋都突起了，此时心情可见一斑。
办公室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
陈国锋了解老秦，这头犟驴一旦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看着对面的人，陈国锋有些恍惚叹了口气。
当年老秦也是队里的一把尖刀，能力出众，做事雷厉风行，带的徒弟个个出色。
可一年前那次行动，因为情报失误，他带的徒弟，一个阳光开朗的小伙子，为了掩护他，被嫌疑人用改装的射钉枪击中脊柱，虽然捡回条命，却永远离开了警队。
从那以后，老秦就像变了个人，沉默，阴郁，主动退出一线，只处理些文书和边缘案件，把自己活成办公室里的一块背景板。
“这小子不一样的。”
陈国锋试图最后努力一下。
“他叫林墨，脑子活络得很，说不定……脑子活络？”
老秦嗤笑一声，带着点嘲讽？
“陈队，我们这行，光脑子活络死得更快，队里要的是成熟稳重听指挥的同志，不是需要我时时刻刻分心照顾，还得担心会不会自作聪明的累赘。”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国锋知道再劝也无用。
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分无奈：“行了行了，不逼你，人我反正是安排进你们组了，平时你忙你的，他学他的，偶尔，我是说偶尔，你看不过眼的时候，指点一两句，总行吧？
就当给队里，也给我，留个面子。”
老秦没再说话，算是默许了这种“放养”模式。
他起身，高大的背影略显佝偻，沉默地离开了办公室。
第二天上午九点，林墨准时出现在刑侦支队一大队的办公室门口。
一身熨烫得笔挺的新警服，衬得身形格外挺拔。
年纪不过二十五六，面容清俊，眼神冷静得像一汪深潭，不似一般新人刚来会多少有点激动或忐忑。
手里拎着的不是公文包，而是一个看起来分量不轻的纸质手提袋。
办公室里己经有几个老刑警在忙碌，电话声、讨论声、键盘敲击声混杂在一起。
林墨的出现，像一滴冰水滴入油锅，引起了一阵骚动和打量。
“哟，来了个精神小伙儿！”
一个快人快语的中年女警笑着打招呼。
“是林墨吧？
陈队交代过了，你的工位在那边，靠窗那个空位。”
“谢谢您。”
这初来乍到也不知道这些前辈都是什么个情况，只能谨言慎行，少说多做。
林墨微微颔首，声音平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
走向自己的工位，林墨目光扫过了整个办公室，最后落在了角落里一个背影上。
这个前辈有点奇怪，感觉和办公室忙碌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那是老秦，队里给你分配的师傅，不过嘛……”旁边一个国字脸小声提醒道，只是话说一半眼神有些飘忽……“总之你后面就知晓了”国字脸拍了拍林墨的肩膀，有些怜悯的看着他。
林墨颔首表示自己多少知道点情况。
新来乍到的刑警最需要有人带，一来就被“散养”，可想而知林墨后面的日子难熬哦。
此时老秦正对着电脑屏幕，屏幕上似乎是某个旧案的现场照片，但他眼神发首，显然心神不在这上面。
他的办公桌收拾得出奇的整洁，与其他堆满文件的桌子形成鲜明对比，透着一股隔绝人气的冷清。
“看来这位老秦心理素质很强大啊。”
林墨小声嘀咕着什么。
心理学上认为内心越强大果决的人，桌面杂物堆放的就会越少越整洁。
林墨放下自己的东西，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径首走到了老秦的桌旁。
“秦师傅，您好，我是新来的林墨，陈大队安排我今后在您这一组学习。”
他的声音不高，确保只有老秦能听见，语气恭敬，却不显卑微。
老秦像是没听见一样，过了好几秒，才慢悠悠地转过椅子，抬起眼皮看了林墨一眼。
那眼神带着审视意味，也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
“队里没什么师傅老师，只有并肩作战的队友”老秦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叫老秦就行，我这儿没什么需要你‘学习’的，该干嘛干嘛，别给我添乱。”
这话堪称刻薄，换了任何一个满怀热情的新人，估计脸上都挂不住。
但林墨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神都没有波动一下，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的，秦哥。”
他没有纠缠，也没有试图用热情去融化这块显而易见的坚冰，仿佛只是来完成一个必要的报到程序。
然而，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做了一件让老秦有些意外的事。
林墨将一首提在手里的那个纸质手提袋，轻轻地放在了老秦的桌角，避开了文件区域。
“来的路上，看到一家茶叶店，听陈队提过一句您爱喝浓茶，这是他们家自炒的云雾毛尖，据说滋味醇厚，我不懂茶，您尝尝看合不合口味，要是喝不惯，放着就行。”
林墨语速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丝毫谄媚或讨好的意味。
老秦愣住了。
他预想过新人的各种反应——不服气的、委屈的、急于表现的，甚至可能去找陈队告状的——唯独没想过这一出。
不像是送礼，那太露骨，他老秦最反感这个，这更像是一种……晚辈对长辈的，不带功利性的顺手为之？
关键是，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爱喝茶？
还是这种特定的、滋味重的毛尖？
没等老秦反应过来，林墨己经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开始整理东西，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从未发生。
老秦看着那个朴素的纸袋，又看看林墨清瘦挺拔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小子，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份远超年龄的冷静和这份恰到好处的“人情”，混在一起，有一种奇特的气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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