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烬的意思

第1章京城里，无人不知沈未凝。无人不知她是东厂督主沈玦心尖上的肉，手掌里的珠。

是这皇城里最不能招惹的存在。初雪方霁，阳光给琉璃瓦镀上一层浅金。

镇北王世子的生辰宴上。沈未凝坐于上首，身侧是那位权倾朝野，

连亲王见了都要礼让三分的哥哥沈玦。她不过轻咳了两声，绢子上染了星点红梅，

席间的丝竹管弦便戛然而止。满堂寂静，落针可闻。沈玦放下酒杯，玉盏与桌面相触，

发出清脆的一声叩。他狭长的凤眼微抬，扫过席间一位以医术闻名的老太。

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所有人脊背发凉。李太医，你方才说，小妹这不过是寻常咳疾，

好生将养便是？李太医须发皆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督、督主，

小姐脉象确、确实......话未说完，一道雪亮的刀光闪过。鲜血溅上三尺之外，

染红了铺地的波斯绒毯。侍卫收刀入鞘，悄无声息，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

沈玦拿起温热的湿帕，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目光环视死寂的厅堂，

声音阴戾如数九寒冰：我妹妹若有事，你们，全都陪葬。第2章是夜，督主府，凝香苑。

地龙烧得极暖，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药香。沈未凝蜷在窗边的榻上，

看着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红梅。白日里宴席上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一件厚重的狐裘兜头罩下，带着他身上清冽的沉水香气息。

沈玦在她身边坐下，将她微凉的手拢入掌心，用他那双执掌生杀、翻云覆雨的手，细细捂着。

沈未凝轻声唤他：哥哥。他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直温着的药碗，试了试温度，递到她唇边。

嗯，趁热喝了。药汁黝黑，苦涩的气味直冲鼻腔。沈未凝皱了皱小巧的鼻子，

下意识地想躲。沈玦握住了她的手。乖，喝了身体才能好。她就着他的手，

一小口一小口，将那碗能苦到人心里的药汁喝完。刚咽下最后一口，

一颗蜜渍梅子便塞入了她口中，甜意瞬间驱散了苦涩。沈玦拿着绢子，

动作轻柔地替她拭去唇角的药渍。凝儿要快些好起来，哥哥才能放心。

沈未凝依偎进他怀里，脸颊贴着他胸膛繁复的刺绣纹路，感受着那下面沉稳的心跳，

觉得无比安心。这世间所有的风雨，似乎都被他挡在了这方怀抱之外。她并不知道，

这用极致宠爱编织的金丝笼，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将她养得心甘情愿，

等待那场命中注定的献祭。第3章三月春盛，桃花灼灼。苏晚晴回京的消息，像一阵暖风，

吹皱了督主府一池春水。沈未凝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是从下人们小心翼翼的议论中。

听说了吗？苏小姐明日就要过府了。可是那位幼时与督主一同在宫中长大，

后来去了江南养病的苏家小姐？正是呢，督主亲自吩咐了，

要将府里最好的汀兰水榭收拾出来，一应用度，皆比照小姐份例。

沈未凝捻着绣花针的手指微微一顿。次日，她见到了苏晚晴。那真是一个如水做的人儿。

一身月白绫裙，身姿袅娜，眉眼温婉，说话轻声细语。她由沈玦亲自引着，走过九曲回廊。

经过一株开得纷繁的桃树时，一阵微风过处，几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苏晚晴的肩头。

沈未凝看见，她那位在人前从来矜贵冷漠、杀伐果决的哥哥，

竟然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替苏晚晴拂去了肩上的落花。他微微侧头，听苏晚晴低声说着什么，

唇角竟勾起了一抹笑容。那一幕，像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沈未凝的心口。不剧烈，

却带着一种陌生的、绵密的酸胀感。原来，哥哥也会这样笑。原来，他并非天生冷情，

只是那份独有的温柔，从不曾给予她。苏晚晴住进了汀兰水榭，

沈玦去水榭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有时是带些江南的新巧玩意，

有时是陪她在水榭边的凉亭里对弈品茗。沈未凝依旧被精心照料着，

各种补品药材如流水般送入凝香苑。沈玦每晚仍会来看她，督促她吃药，问她一日起居。

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看着她时，眼神深处的深沉，似乎愈发浓重。偶尔，

她会捕捉到他走神，像是在透过她，看着别的什么。一次晚膳，

她故意将他不喜吃的香菜夹到他碗中。若在以往，他或会无奈地看她一眼，再由着她夹走。

可那次，他只是微微蹙眉，沉默地将那抹香菜拨到一边，并未言语。席间，

他状似无意地提起。晚晴身子弱，江南湿冷，不利于她旧疾。往后，她会长住府中。

沈未凝握着玉箸的手指微微收紧。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轻轻嗯了一声。

心口那处莫名的刺痛，又隐隐浮现。这一次，比上次更清晰了些。第4章夏日的池塘，

荷花初绽，碧叶连天。苏晚晴在府中住下后，沈未凝便下意识地避着水榭那边。

直到那日下午，沈玦派人来请，说苏小姐在凉亭备了茶点，邀她一同赏荷。她到时，

苏晚晴正凭栏而立，望着池中的游鱼。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几乎透明。苏晚晴回头，

对她柔柔一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未凝妹妹来了。两人在亭中坐下，

不过说了几句闲话，气氛便有些微妙的凝滞。妹妹可知，我与沈玦哥哥，

自幼一同在宫中长大。那些年，若非他几次三番护着我，我恐怕早已......

她的话没说完，留下无尽的遐想空间。语气里那种熟稔与亲昵，

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沈未凝的心。沈未凝端起茶杯，借以掩饰心中的不适。茶水微烫，

她刚抿了一小口，却见苏晚晴忽然站起身，走向栏杆边，指着池中一尾锦鲤道：妹妹你看，

那鱼儿......话音未落，她身形一个踉跄，惊呼一声，

整个人竟直直栽入了荷花池中。噗通——水花四溅！苏小姐！快救人！

亭外的侍女们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沈未凝愕然起身，看着在水中挣扎扑腾的苏晚晴，

一时竟愣在原地。她清楚地看到，苏晚晴落水前，看向她的那一眼，

带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很快，苏晚晴被闻讯赶来的侍卫七手八脚地救了上来。浑身湿透，

鬓发散乱，昏迷不醒。整个督主府，瞬间乱作一团。沈未凝心中乱糟糟的，

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回到了凝香苑。她刚换下沾染了水汽的外衫，

房门便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沈玦大步走了进来。

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冰冷、锐利。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安神香气，

却压不住他周身散发的骇人怒意。为何推她？沈未凝浑身一颤，难以置信地抬头。

我没有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晚晴性子柔善，从不与人结怨。告诉我，

为何要这么做？沈未凝倔强地仰起头，眼眶泛红。我说了，我没有推她！

沈玦看着她泛红的眼圈，眸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愤怒，又似是心疼。

只是那情绪消得太快，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最终，那丝情绪被一种冷酷的决断所取代。

即日起，没有我的命令，小姐不得踏出凝香苑半步。沈玦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没有再看她一眼。房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隔绝了她世界里唯一的光。

沈未凝僵在原地，只觉得浑身冰冷。她不明白，为什么仅仅一个下午，

那些曾经的宠爱与呵护，就如同镜花水月般，碎裂得如此彻底。她更不知道，

这仅仅是一个开始。命运的齿轮，已经朝着既定的、残酷的方向，缓缓转动。

那道横亘在她与沈玦之间的裂痕，自此，再难弥合。第5章凝香苑成了华美的囚笼。

沈未凝坐在窗边，看着庭院里的海棠开了又败。她被软禁已有半月，沈玦再未来过。

直到这日黄昏，院门被猛地推开。沈玦一身墨色常服，逆着残阳走来，

周身带着风尘与血气的寒意。他眼底布满红丝，攥紧了她的手腕。跟我走。

她被他半拖半拽地带到了汀兰水榭。水榭里弥漫着浓郁的药味和绝望的气息。

苏晚晴躺在锦被之中，面色灰败，气若游丝，仿佛下一刻便要香消玉殒。几位太医跪在门外，

抖如筛糠。沈玦将她拉到床前，愠怒地说：看到了吗？她快死了。沈未凝浑身冰冷，

挣扎着想后退。哥哥，我真的没有推她。不重要了凝儿，救她。沈未凝愕然抬头。

沈玦捧住她的脸，语气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哥哥知道你可以的，就像你七岁那年，

救活了那只被野猫撕扯得肠穿肚烂的麻雀一样，对不对？

轰隆一声——沈未凝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震得她魂飞魄散。那是她深埋心底，

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秘密。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个巧合，一场噩梦。你……你怎么会……

她牙齿打颤，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沈玦强迫她与他对视，那双凤眼里是她陌生的执拗。

看着我，凝儿。只要你救她，哥哥还会像以前一样疼你，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原来，他养着她，纵着她，只是为了在关键时刻，

让她成为救他心上人的工具人。沈未凝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苏晚晴，

又看向眼前这个她依赖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心口那片绵密的刺痛再次袭来。这一次，

痛得她呼吸都是一抽一抽的疼。在他的凝视下，她惨然一笑。好，我救。

沈玦立刻挥手屏退了所有下人，连心腹侍卫也退至门外看守。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沈未凝走到床边，看着苏晚晴那张我见犹怜的脸。她抬起自己的左手，

右手从发间拔下一根锋利的银簪。没有犹豫，对着自己纤细的手腕，狠狠划下。鲜血，

顺着她白皙的皮肤蜿蜒流下，滴落在苏晚晴苍白的唇瓣上，诡异地渗了进去。奇迹发生了。

苏晚晴灰败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红润，微弱的呼吸变得平稳悠长，

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而沈未凝的手腕上，一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正汩汩地冒着鲜血，

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站立不稳。沈玦立刻上前，

动作迅速地用早已准备好的金疮药和纱布为她包扎。他的动作依旧熟练，甚至堪称轻柔，

仿佛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可当他包扎完毕，抬头看向她时，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疼惜，

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近乎冷酷的平静。很好。两个字，像两把冰锥，

将她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击碎。沈未凝看着他转身去查看苏晚晴的情况，背影决绝。

腕上的疼痛尖锐地提醒着她，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他的妹妹。只是他藏在深闺里，

一件用来续命的、活的工具。第一道伤，刻在了她的身上，也刻在了她心里。

第6章：自那日后，沈未凝的处境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她依旧住在华丽的凝香苑，

吃穿用度仍是顶好的。沈玦也不再限制她的自由，甚至偶尔会来看她，过问她的事情。

可她知道，一切都不同了。苏晚晴康复了，但她的身子变得格外脆弱。

今日不慎误食了相克的食物，呕血不止；明日赏花时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毒虫蛰中，

昏迷不醒；后日又在府中散步时，遭遇不明刺客的暗箭，虽未命中要害，却受了极大的惊吓，

心脉受损。每一次苏晚晴危在旦夕，沈玦都会出现在沈未凝面前。有时是深夜叩门，

带着一身露水寒气；有时是午后来访，打断她短暂的休憩。他的理由层出不穷，

语气也从最初的命令，到后来的要求，再到最后的恳求。凝儿，晚晴中了毒，只有你能救。

最后一次，哥哥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她若死了，我此生难安。帮帮我，凝儿。

沈未凝从最初的抗拒、心碎，到后来的麻木，再到最后，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平静。

她不再问他如何得知自己的秘密。只是在他找来时，沉默地伸出手臂，

或是露出脖颈、脊背在他指定的位置，用他递来的匕首或银钗，划开自己的皮肉。

每一次施救，苏晚晴都能转危为安，恢复如初。而沈未凝身上的伤痕，

则一道一道地累积起来。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纵有最好的金疮药，

那些狰狞的疤痕依旧盘踞在她原本光洁的肌肤上，像无数条丑陋的蜈蚣。她变得越来越沉默，

脸色也愈发苍白，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光芒日渐黯淡。沈玦并非毫无触动。有时，

在她划下伤口时，他会别开眼，不敢看她。有时，在她因失血过多而晕眩时，

他会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在她高烧不退的夜里，他会屏退左右，亲自守在床边，

用冰凉的帕子为她擦拭额头的汗珠，眼神复杂难辨。有一次，她高烧迷糊间，

听到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痛苦而压抑。凝儿，再忍忍快好了。可当她清醒过来，

看到的依旧是他为了苏晚晴又一次前来求助时，那焦灼而坚定的眼神。

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愧疚和温柔，在必须救苏晚晴的执念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成了一座正在被不断挖掘的矿山，用自身的血肉，去填补另一个无底洞。而她这座矿山，

已然摇摇欲坠，濒临崩塌。第7章秋深了，落叶满地。沈未凝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愈合的速度越来越慢。她开始长时间地昏睡，食欲不振。常常望着窗外发呆，

眼神空洞得让人心慌。连府里的下人都察觉出了异样，私下里窃窃私语。

小姐近来气色越发不好了，瞧着比苏小姐还像病人。是啊，督主请了那么多名医，

用了那么多好药，怎么就不见起色呢？嘘！慎言！主子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这日，

沈玦身边最得力的侍卫首领萧寒，在向沈玦汇报完公务后，罕见地迟疑了片刻。督主，

小姐她今日又咳血了。属下去送补药时，看到绢子上的血色很淡。

沈玦正在批阅公文的手顿了顿，朱笔在纸上洇开一大团红墨。他抬起头，

眼神锐利如刀：你想说什么？萧寒单膝跪地，硬着头皮道：属下斗胆，

苏小姐近来疾病频发，而小姐的身体已不堪重负。长此以往，属下担心小姐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