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安二十三载春，汴京皇城处处张灯结彩。
这日正是太后钟氏六十大寿，宝慈殿内香云缭绕，珠翠满堂；百官着礼服，命妇佩珠冠，依品阶鱼贯而入。
丝竹管乐，百花交融，好一派富贵气象。
太后端坐凤榻，见翎儿忙着安置寿礼，不由含笑招手：“翎儿，到哀家这儿来。
那些事儿，让她们忙活去就行。”
钟翎儿轻移莲步，裙裾微动，带起一阵若有似无的清香。
她行至太后身侧，微微垂首，她小心翼翼地执起团扇，为太后轻轻扇着，动作娴雅从容。
“翎儿，你看这满殿喜庆，可还喜欢？”
太后执着翎儿的手，轻轻拍了拍她手背，腕间的翡翠镯子和金镯碰撞出清脆声响。
“太后奶奶的寿辰，自然是极好的。”
说话间，翎儿微微抬眼，眸中流光溢彩。
这少女年方及笄，肤光胜雪，双颊天然透着一抹桃红，眼如水杏，眼尾微翘，顾盼间似有星河流转......一身浅碧色梅花褙子和海棠红百迭长裙，纤腰束素，更衬得她姿态婀娜，似那误入凡尘的仙子。
英国公夫人忍不住低声赞叹：“早闻安宁郡主姿容绝世，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这般品貌气度，便是画中仙子也不过如此了。”
宋尚书夫人接口道：“可不是？
听闻郡主不仅容貌出众，更是精通诗书，连皇上都曾夸赞过呢。”
翎儿似是听到议论，睫毛轻颤，一抹微红攀爬上脸。
她见太后眼皮微垂，便将手轻放于太后掌心，柔声道：“太后奶奶可是倦了？
翎儿给您揉揉肩可好？”
太后执了她的手，对左右笑道：“你们瞧瞧，这孩子比哀家还操心。”
说着，轻轻拍着翎儿的手背，满眼慈爱。
英国公夫人忙陪笑：“郡主纯孝，真真是太后娘娘的福气。”
正说笑间，忽闻礼官高唱：“萧国公献寿礼——”只见一位年轻男子趋步上前，紫袍玉带，英气逼人。
他恭敬行礼，声音清朗：“臣萧恒恭祝太后福寿绵长，特献玄玉寿星一尊，愿太后万寿无疆。”
太后示意其免礼，待萧恒退下后，对身旁皇后低语：“萧恒这孩子，倒是越发稳重了。
谁能想到三年前还是个在汴京城里惹是生非的浪荡子？”
皇后含笑应道：“可不是，听闻前日又在边关立了功，皇上在朝堂上好生夸赞了一番。”
太后闻言，却轻轻一叹：“看着这些年轻人，倒叫哀家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光景......”说着，目光不觉又落在翎儿身上，见她正细心整理案上果品，侧影专注，不禁感叹：“十五年了......”太后手中念珠不自觉地攥紧。
翎儿闻声抬头，眼中带着关切：“太后奶奶说什么？”
太后恍惚回神，轻抚她的发鬓：“哀家是说......那年也是这般春日，程安浑身是血地将你抱进宫来......”左右宫女闻言俱都屏息。
一位老嬷嬷忍不住拭泪：“那日情形，老奴至今想起来还心惊。
程将军跪在殿外，怀里紧紧抱着郡主，任谁要接都不肯松手。
那身上的血，把青石地砖都染红了......”太后神色黯然，声音微微发颤：“那时你才这么点儿大，”她比划着，“小脸冻得发青，却睡得香甜。
程安泣血叩首，说‘大将军临终唯愿太后庇佑孤女’。”
翎儿眼圈微红，伏在太后膝上，声音哽咽：“翎儿虽不记得父母容貌，可太后奶奶待翎儿，比亲生祖母还要亲。
这些年来，若不是太后奶奶疼爱，翎儿只怕......”太后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她：“你父亲是哀家最疼的侄儿，你母亲更是哀家亲眼相中的侄媳。
那孩子，性子最是温婉贤淑，与你父亲堪称佳偶。
谁知......唉，造化弄人!”这时，殿外忽传来一阵喧哗，原是几位皇子前来贺寿。
六皇子昇弥笑容温润，步履从容：“孙儿来迟了，还请皇祖母恕罪。”
太后忙拭泪，强笑道：“不妨事，都起来吧。”
昇弥起身时，目光在翎儿身上停留片刻，笑问：“翎儿妹妹今日这身衣裳，倒衬得越发清丽了。”
翎儿低头不语，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带。
太后却微微蹙眉，淡淡道：“她小孩子家，当不得这般夸赞。
倒是你，近日当差可还顺心？”
正当昇弥开口，忽闻一声“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众人往殿门望去。
只见大公主乔玉提着一只绿皮鹦鹉跨进门槛，她身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裙，头戴红艳珊瑚珠钗，比平日更添三分喜气。
“孙儿给皇祖母贺寿，愿皇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乔玉规规矩矩行了大礼，旁边鹦鹉咿呀不停。
“好个灵俊的鸟儿！”
太后放下茶盏，身子不由坐首了些。
乔玉从袖中取出个金丝小盒，拈了粒松子递到鹦鹉跟前，那鸟儿竟又开口叫道：“万寿无疆！
万寿无疆！”
满屋的宫女嬷嬷都掩嘴笑起来，太后喜得连声道：“快抬近些让哀家细瞧。”
太后含笑看向翎儿：“你姐姐送的这个寿礼，倒比那些金银玉器更得哀家欢心。”
那厢萧恒立在殿角，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方才进殿时，他一眼瞥见太后身旁的少女，肌肤胜雪，明眸善睐，竟让他不自觉屏住呼吸。
此刻见她低眉垂目的模样，更是心头一动，不自觉地向前迈了半步。
身侧副将低声道：“国公爷瞧什么这般出神？
莫不是......在看那位碧衣郡主？”
萧恒猛然回神，掩饰地举杯饮酒，却不觉酒水洒了半盏。
副将见状，忍不住轻笑：“国公爷这是怎么了？
平日里在千军万马前都不曾见您这般失态。”
“休得胡言！”
萧恒低声斥道，目光却不自主又飘向那抹倩影。
只见她正俯身为太后布菜，纤纤玉指执着银箸，动作优雅得体。
侧脸在宫灯映照下，恍若玉雕一般，教人移不开眼。
这时，两个小宫女在廊下窃窃私语。
一个道：“你瞧国公爷，今日总是盯着郡主瞧。”
另一个掩口笑：“可不是？
方才连酒盏都拿不稳了。”
恰巧翎儿从旁经过，二人忙噤声行礼。
翎儿温言道：“太后要歇片刻，你们去取盏参茶来。”
“是。”
宫女应声退下，临走前还互相使了个眼色。
翎儿转身时，恰与萧恒西目相对。
她微微一愣，随即礼貌地颔首示意，便翩然离去。
萧恒只觉对着眉目的瞬间，竟比边关明月还要动人，一时间怔在原地，连副将的话都未曾听清。
太后在殿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身旁老嬷嬷叹道：“这孩子长大了，有些事也该早做打算了。”
老嬷嬷会意，低声道：“太后说的是，郡主今夏将及笄，是该......只是老奴瞧着，六殿下似乎对郡主格外上心，方才那眼神......不急。”
太后打断她，目光深远，“哀家总要替她寻个最稳妥的归宿。
这孩子命苦，不能再受半点委屈。
宁愿让她去侯府爵府安心做个当家主母，也绝不让她在深宫里整日被些腌臜手段算计。”
说罢，又望向窗外，“你去传程安过来，哀家有事要问他。”
不过一盏茶功夫，一位身着戎装的中年将领悄步进殿。
虽己卸甲多年，程安眉宇间仍带着沙场征战的肃杀之气。
他恭敬行礼：“末将参见太后。”
太后示意他近前，低声道：“你暗中查访之事，可有进展？”
程安神色凝重，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回太后，这是从当年现场寻到的。
末将怀疑......那场意外并非天灾。”
太后接过玉佩，手指发颤：“果然......果然如此。
你继续查，务必小心。”
这时，翎儿端着参茶回来，见程安在此，不由惊喜：“程叔叔！
您何时进宫的？”
程安忙收敛神色，笑道：“方才刚到。
郡主又长高了些。”
说着，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顿感欣慰，然眼中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殿外春光正好，几片桃花瓣随风飘入，落在翎儿的裙裾上。
她浑然不觉，只专心侍奉太后用茶。
那恬静模样，恰似一株初绽白梨，不知风雨将至。
而此刻，六皇子昇弥正与几位宗室子弟在偏殿饮酒，目光不时瞥向主殿方向。
一位公子笑道：“殿下今日似乎对安宁郡主格外关注？”
昇弥把玩着手中的琉璃盏，唇角微扬：“这般绝色，谁人能不多看两眼？
不过......”他语气一转，“听闻萧国公也对郡主颇为上心？”
另一公子凑近低语：“可不是？
方才臣瞧见萧国公盯着郡主出神，连酒洒了都不自知。”
昇弥眼神微冷，手中琉璃盏轻轻放下：“哦？
这倒有趣了。”
这正是：朱楼绣户锁春深，谁识孤雏泣血痕。
纵得锦衣玉食养，难测前路几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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