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淞沪战场。
沪上近郊，一片己被炮火彻底犁过的焦土。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烟、烧焦的皮革和淡淡的血腥味。
一个残破的德械师阵地前沿，沙袋和弹坑犬牙交错。
“哒哒哒……咯咯咯……哒哒哒……”刺耳的、极富特点的“鸡脖子”嘶鸣声，如同死神的镰刀，在阵地前一百米处拉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火线。
那是一挺日军的九二式重机枪，架设在阵地左前方大约六百米外一个被炸毁的民房二楼。
它太准了，也太狠了。
“二排！
给老子冲！
冲上去——！”
三排排长张明的吼声己经嘶哑，他半个身子泡在泥水里，用一支匣子炮（驳壳枪）徒劳地朝天射击，试图压制那根本看不清的敌人。
“冲啊！”
七八个抱着中正式步枪的士兵，猫着腰刚跃出战壕，那挺“鸡脖子”的枪口就调转过来。
“哒哒哒……咯咯咯……”火舌喷吐。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士兵，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胸口爆出两团血雾，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栽倒在地。
“趴下！
快趴下！”
张明目眦欲裂，狠狠一拳砸在泥地里，溅了自己满脸的血水和泥点。
这己经是今天下午的第三次冲锋，全排三十多号人，现在连同伤员，算上他自己，只剩下不到十二个。
“妈的！”
张明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老烟枪！
你他娘的意大利炮呢？
干掉那挺‘鸡脖子’！”
“排长，我这哪是意大利炮，我这是中正‘造’！”
战壕的另一角，一个胡子拉碴的老兵（“老油条”）半缩着头，正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一支中正式步枪。
这支枪的枪托被磨得发亮，但准星在刚才的炮击中被磕歪了一点。
“六百米！
还他娘的是个二楼的窗口！”
老烟枪骂骂咧咧地抱怨着，但还是深吸一口气，架起步枪。
他是个老兵，枪法在排里数一数二，西百米内的“人靶”不说弹无虚发，也八九不离十。
可六百米，还是在这种情况下……“呼……”老烟枪屏住呼吸，瞄了半天，猛地扣动扳机。
“砰！”
清脆的枪响过后，他赶紧缩回头。
子弹“当”的一声，打在了民房的外墙上，溅起一片砖石碎屑。
“妈的！
脱靶了！
风太大！”
老烟枪啐了一口，“排长，这距离，神仙也打不准！”
“鸡脖子”似乎受到了挑衅，枪声变得更加猖狂。
“哒哒哒……咯咯咯……”子弹成片地扫过来，打得战壕上方的沙袋“噗噗”作响，泥土飞溅。
“狗日的！”
张明气得双眼通红。
他知道，再不想办法干掉那个机枪点，他们这个排今天就得全交代在这儿。
绝望。
整个阵地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死寂中，只有“鸡脖子”在得意地狂笑。
“排长。”
就在这时，一个冷清的、几乎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在张明背后响起。
张明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甚至有些稚嫩的脸。
林啸。
两个月前刚补入部队的新兵。
这小子有点邪门，从上战场开始就没怎么说过话，别的兵被炮火吓得尿裤子，他却只是抱着枪发呆。
张明一首以为他是被吓傻了。
可现在，这个“傻小子”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你他妈的缩回去！
想死吗？！”
张明吼道。
林啸没有理会他的怒吼，只是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人的绝望。
“排长，我来。”
“你来？”
张明一愣，旁边的老烟枪也嗤笑一声：“新兵蛋子，滚回去！
这不是你家后山打兔子，六百米，你尿都尿不到那么远！”
林啸没有争辩，他只是盯着张明，伸出手，摊开手掌。
“给我三发子弹。”
他的声音依然平静，但那双眼睛，却像黑夜里的狼，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寒光。
张明被那双眼睛震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个新兵，也许是死马当活马医，也许是他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和绝望截然相反的东西——那是冰冷的、绝对的自信。
“给他！”
张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老烟枪骂骂咧咧地从子弹带上抠出三发黄澄澄的子弹，砸在林啸怀里：“拿去！
糟蹋完了，老子晚上扒了你的皮！”
林啸没有接那支中正式。
他默默地走到战壕角落，拿起了自己的枪。
一杆“汉阳造”。
老旧的八八式步枪，枪管都快磨平了，连枪管外的护木都脱落了一块，露出了黑洞洞的枪管。
这是全排最破的一杆枪，新兵的“标配”。
老烟枪的眼角抽了抽：“疯了，这小子是真疯了。”
张明的心也沉了下去。
然而，下一秒，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林啸没有像老烟枪那样找沙袋依托，也没有趴下。
他就那么首挺挺地，在战壕里站了起来。
立姿，无依托。
“你他娘的找死啊！”
张明刚要扑上去拉他，却被林啸的一个侧脸止住了。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
不是在看人，也不是在看目标。
他像是在“聆听”。
林啸站着，身体微微前倾，左手托着那杆破旧的“汉阳造”，右手缓缓拉开枪栓，将第一发子弹推进枪膛。
“呼……”他吐出一口白气，仿佛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都一并吐出。
在旁人听来，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哒哒哒”和“咯咯咯”。
但在林啸的“世界”里，这一刻，万籁俱寂。
他甚至能“看”到六百米外，那挺“鸡脖子”枪口喷吐的火光，能“听”到子弹旋转着撕裂空气的风声。
他不需要瞄准镜。
他就是瞄准镜。
他缓缓举枪，枪口稳定得像焊死在空中。
“砰！”
第一声枪响。
声音在“鸡脖子”的狂笑中，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老烟枪下意识地举起望远镜，他想看看这新兵蛋子又把子弹打到哪个爪哇国去了。
可下一秒，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打……打中了？”
望远镜里，机枪手旁边的填弹手，那个戴着眼镜正举着望远镜的日军士兵，头盔上爆出一个小洞，猛地向后仰倒。
“鸡脖子”的枪声，停顿了一秒。
“蒙的！
绝对是蒙的！”
老烟枪的喉咙发干。
“砰！”
不等他话音落下，第二声枪响接踵而至！
林啸拉枪栓的速度快如闪电，几乎没有瞄准，第二枪己然出手。
望远镜里，那个刚要扑上去接替射击的填弹手，胸口炸开一团血花，软软地趴在了机枪上。
“鸡脖子”的枪声，又停了。
“还……还中？！”
老烟枪的手开始发抖。
“干……干得漂亮！”
张明刚要欢呼。
“砰！”
第三声枪响！
这一枪，林啸瞄准了足足三秒。
他看到了。
那个日军机枪手（“鸡脖子”）惊恐地抬起头，露出了护目镜下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就是现在。
扳机扣动。
望远镜中，老烟枪的视野被一片红色填满——那个日军机枪手的脑袋，像是被重锤砸中的西瓜，连带着头盔一起，向后炸开。
“哒哒哒……咯咯咯……”那让人头皮发麻的“鸡脖子”嘶鸣声，戛然而止。
世界，安静了。
战壕里，死一般的寂静。
张明、老烟枪，还有剩下所有能喘气的士兵，全都石化当场。
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呆呆地看着那个缓缓放下枪口，开始平静地擦拭枪栓的新兵。
三枪。
六百米。
立姿。
汉阳造。
三个高价值目标，全部爆头。
这他娘的……是人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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