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全身都是冷的。
林默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茫茫的灰色天空，像一块蒙尘的毛玻璃。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广场，西周矗立着一栋栋摩天大楼，玻璃幕墙上倒映着死寂的云。
空气中有种怪味。
铁锈和尘土的怪味。
他不是一个人。
广场上，稀稀拉拉地散落着上百个和他一样茫然的人。
高矮胖瘦，各式各样。
一个女孩甚至还穿着高中校服，脸上带着未消的青春痘和极致的困惑。
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男人最先失控，他冲向广场边缘，却像撞在一面无形的墙上，被一股巨力狠狠弹了回来，摔在地上。
恐慌，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炸开。
就在这时，一个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从西面八方响起，清晰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欢迎来到寂静之城。
从此刻起，你们的身份是‘回响者’。
在这里，唯一的货币是‘记忆碎片’。
一石激起千层浪。
货币？
记忆？
林默瞳孔微缩，他注意到，广场中心矗立着十几台通体漆黑的终端机，屏幕上幽幽地发着光，像等待祭品的祭坛。
你们可以通过出售自身的记忆，在‘记忆交易所’换取碎片。
记忆的情感浓度越高、越重要、越久远，价值越高。
生存，需要缴纳代价。
每24小时，系统将自动扣除100单位记忆碎片作为‘生存税’。
碎片不足者，将被‘清算’。
话音落下的瞬间，广场边缘一栋大楼的巨型广告牌上，鲜红的数字凭空出现，开始跳动。
23:59:59。
23:59:58。
冰冷的倒计时，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什么鬼东西！
我去你大爷的！”
一个光头壮汉怒吼着，一拳砸在旁边的终端机上。
“咔嚓”一声，坚硬的机体纹丝不动，反倒是他的指骨发出了令人牙酸的脆响。
“我要回家！
我女儿今天生日……”一个中年妇女瘫坐在地上，崩溃大哭。
更多的人则像是无头苍蝇，冲向那些黑色的“记忆交易所”。
林默没有动。
作为图书馆档案管理员，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旧书打交道。
但他有一个秘密的爱好——构建记忆宫殿。
他的大脑，就是一个井井有条、分区明确的巨大图书馆。
每一段记忆，都是一本被精准归类的藏书。
出售记忆？
对别人来说，这可能是魔鬼的交易。
但对林默而言，这更像是一道……分类题。
他冷静地走到一台无人问津的终端机前，屏幕上浮现出简洁的文字：请选择您要出售的记忆。
林默闭上眼。
意识瞬间沉入自己构建的宫殿。
他绕过存放着“核心记忆”的中央区域——那里有妹妹最后的微笑，那是他精神的圣域，绝不可触碰。
他走向布满灰尘的“日常区”，随手抽取了一段记忆。
记忆片段：七年前某个周三下午，为了一份紧急文件在城西与城东之间往返。
情感浓度：极低。
重要性：极低。
细节清晰度：中等。
系统估价：2.5 记忆碎片。
是否出售？
“哈。”
林默几乎要笑出声。
真是吝啬得可以。
否。
他再次检索。
这次，他找到了一个更合适的目标。
记忆片段：高中时期，因错把盐当糖加入咖啡，被同学嘲笑了一整天。
情感浓度：中等偏低（尴尬）。
重要性：无。
细节清晰度：高。
系统估价：11.8 记忆碎片。
是否出售？
是。
确认的瞬间，林默感到一阵极其轻微的恍惚，仿佛大脑里某个角落被橡皮擦轻轻抹过。
他再试图回想那天的具体场景，脑海中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那种尴尬的感觉也烟消云散，只留下一个“我知道有这么一回事”的干瘪标签。
他的手环——不知何时出现在手腕上的黑色装置——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显示出数字：11.8。
原来如此。
他开始了一场高效而冷酷的自我清算。
忘掉大学里一堂无聊的公共课，+4.1碎片。
忘掉一次失败的网购经历，+1.7碎片。
忘掉看过的某部烂片的剧情，+7.3碎片。
……他的碎片余额在稳定上涨。
每一次出售，都伴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抽离感，像是灵魂被一片片削去，但他眼神依旧清明。
他在守护核心记忆的前提下，对那些无用的、负面的、冗余的“数据垃圾”进行着精准抛售。
而在他旁边，是另一幅地狱绘图。
一个年轻的女孩，哭着选择了与初恋男友的第一次牵手。
系统估价：187.4 记忆碎片。
她颤抖着点了是。
下一秒，她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是一种茫然的空洞，喃喃自语：“我……我刚才为什么要哭？”
她看着自己暴涨的碎片余额，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游戏分数。
另一边，一个商人模样的男人，眼神闪烁，他似乎找到了捷径。
他选择了二十年的金融知识与行业经验。
系统估价：5688.0 记忆碎片。
巨额的数字让周围的人发出一阵惊呼。
男人得意地按下确认，他成了全场第一个“富翁”。
林默瞥了他们一眼，心底毫无波澜。
这些人不懂。
记忆，定义了“你”之所以是“你”。
滥用它，就等于是在杀死过去的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短发利落。
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冲向交易所，而是靠在一根石柱旁，双手抱胸，冷静地观察着每一个人。
她的目光扫过混乱的人群，扫过尖叫的“富翁”，最后，落在了有条不紊操作着终端机的林默身上。
韩冰。
前特警。
她的职业本能让她在第一时间评估环境与威胁。
这些哭喊的、恐慌的、为了点数就出卖灵魂的人，在她眼里都是“负资产”。
但那个男人……不一样。
他太镇定了。
镇定得不像一个正常人。
他操作终端机的样子，不像在出卖人生，倒像是在整理报税单。
韩冰的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这个人，或许是麻烦。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广场上的哭喊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压抑。
几乎所有人都凑够了100碎片，然后便茫然地等待着，像等待审判的囚徒。
林默己经凑够了152.3碎片，他停了下来。
够用就行，多卖无益。
他靠在交易所的背面，节省体力，同时观察着那个穿劲装的女人。
她也完成了交易，只卖了刚好100出头。
显然，她和他是同一种人。
终于，巨幕上的倒计时走到了最后。
00:00:0300:00:0200:00:0100:00:00时间归零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秒，两秒……什么也没发生。
有人松了口气，刚想说点什么，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划破了寂静！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