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还没歇,豆大的雨珠砸在乱葬岗的枯枝上,噼啪作响,混着远处隐约的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桃七七小小的身子紧紧贴在那只冰凉的黑靴上,手背被粗糙的靴面磨得发红,可她抓得比谁都紧——这是她从地狱爬回来的唯一希望,绝不能放手。
她刚从破麻袋里钻出来的小脑袋还滴着水,额前碎发黏在饱满的额头上,露出眉心一点淡红的朱砂痣,在惨白的雷光下泛着极浅的光泽。
琥珀色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不是全然的害怕,那湿漉漉的眼底深处,藏着与三岁半幼崽绝不相符的倔强和算计。
“爹爹……”又一声奶软的呼喊,带着哭腔,像根细针似的扎进雨幕里。
七七微微仰头,看着眼前居高临下的男人,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砸在男人沾满泥污的靴面上,晕开一小圈湿痕。
“七七……七七没有克死爹娘……七七不是灾星……”她声音又轻又哑,断断续续地辩解,小拳头却悄悄攥紧——她知道,光卖惨不够,得让这个“王爷”舍不得丢了她。
凤临渊垂眸看着脚边这个小不点,眉峰拧得更紧。
他浑身是伤,刚从一场追杀里逃出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模糊记得自己是谁,此刻连站稳都要靠腰间的佩剑支撑,哪来的力气管一个来路不明的奶娃娃?
可这小家伙的眼神太亮了。
明明浑身湿透,冻得嘴唇发紫,像只快要冻死的小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清得见底,没有半分寻常孩童的怯懦,反而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执拗——仿佛他不是什么路过的陌生人,而是她抓住就死不放手的浮木。
本王尚未婚配,何来这么大的女儿?
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三岁娃娃?
怕不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圈套?
清晰的心声“飘”进七七的耳朵里,她心里一紧,立刻加大了“表演”力度。
她松开一只小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凤临渊的裤腿,冰凉的指尖刚碰到布料,就被男人身上的寒气逼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仰着小脸,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爹爹……七七乖……七七会自己走路,会自己吃饭……不会麻烦爹爹的……你别丢下七七好不好?”
她说着,小脑袋轻轻蹭了蹭男人的靴筒,像只讨好主人的小兽,动作自然又亲昵,半点不显得刻意。
站在凤临渊身后的两个侍卫彻底僵住了。
侍卫长林墨嘴角抽了抽,心里首打鼓——他们王爷是什么性子?
那是出了名的冷心冷情,当年在战场上连伤兵的哭求都能面不改色地无视,如今居然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奶娃娃抱着腿喊“爹爹”,还没一脚踹开?
另一个侍卫赵虎更是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急道:“王爷,这娃娃来历不明,万一是什么人派来的细作,您现在重伤……闭嘴。”
凤临渊冷冷打断他,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的目光落在七七攥着自己靴筒的小手上——那只手太小了,手指纤细,掌心还留着被麻袋磨破的红痕,却抓得异常用力,指节都泛了白。
眼神清澈,不似作伪。
这般小的孩子,就算是细作,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罢了,先带回落脚处拷问清楚。
若是真有问题,再处理不迟。
况且……这娃娃身上的气息,竟让本王胸口的伤疼得轻了些?
七七敏锐地捕捉到他心声里的“带回”二字,心里瞬间松了口气,眼泪却流得更凶了——这次是真的庆幸,混杂着劫后余生的委屈。
她抽噎着,把小脑袋埋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谢谢爹爹……七七一定乖乖的……”凤临渊看着她这副模样,眉头皱了皱,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竟淡了些。
他抬起脚,想把腿抽出来,可刚一动,就感觉到脚边的小身子跟着一紧,那只小手抓得更牢了,像是怕他真的丢下她走掉。
他顿了顿,最终还是没再动。
“林墨。”
凤临渊冷声开口,目光依旧落在七七身上,语气听不出情绪,“把她弄干净,带上。”
“是!”
林墨立刻应下,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想去扶七七——他可不敢碰王爷的腿,更不敢对这个刚被王爷“认下”的小娃娃太粗鲁。
可他的手刚伸过去,七七就警惕地往后缩了缩,紧紧贴着凤临渊的靴子,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防备,看向林墨的眼神像只护食的小兽。
这个侍卫叔叔看起来好凶……他会不会把我扔了?
我要跟着爹爹,不能跟别人走!
凤临渊听到她的心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他低头看着脚边戒备的小不点,沉默了片刻,竟缓缓弯下了腰——尽管牵动了胸口的伤口,疼得他额角冒冷汗,却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拎住了七七的后衣领。
“走了。”
他声音依旧冷淡,动作却难得的轻。
七七被他拎着后衣领悬空,小短腿晃了晃,却一点也不害怕。
她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他的脸很白,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嘴唇干裂,额前碎发被雨水打湿,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可那双眼睛却黑得像深潭,哪怕带着几分茫然,也透着慑人的威严。
爹爹长得真好看……比山里的孔雀还好看!
爹爹的伤口在流血……会不会疼呀?
凤临渊脚步顿了顿,没说话,只是拎着她的手又稳了些,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林墨和赵虎对视一眼,赶紧跟上,一个在前面探路,一个在后面警戒,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家王爷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千金”。
山路泥泞难走,凤临渊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要扶一下腰间的佩剑,胸口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黑色的锦袍,在雨水中晕开暗红的痕迹。
七七被他拎着,小脑袋转来转去,耳朵里全是他压抑的痛呼——不是声音,是心声。
该死……伤口又裂了……再撑一会儿……前面就有农户了……这小娃娃怎么这么轻?
跟片羽毛似的……七七心里有点软。
她悄悄伸出小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凤临渊的手腕——那里也有一道伤口,还在流血。
她集中意念,试着调动刚觉醒的那点微弱力量,心里默念:“爹爹的伤口快点好……不疼……”她刚觉醒,力量弱得可怜,连个小石子都“吞”不动,更别说疗伤了。
可奇怪的是,她的指尖碰到凤临渊伤口的瞬间,他的脚步竟稳了些,心声里的痛呼也轻了点。
嗯?
伤口怎么突然不疼了?
是错觉吗?
凤临渊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正仰着小脸看自己,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像个小大人似的。
他心里莫名一动,拎着她后衣领的手微微松了松,改成了托着她的腋下——这样她能更稳些。
七七立刻察觉到了,小脸上露出一抹甜甜的笑,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声音软软的:“爹爹,慢点儿走,七七不着急~”凤临渊没说话,脚步却真的慢了些。
雨渐渐小了,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一行人终于走到了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了一处废弃的农户小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屋顶漏雨,却好歹能遮风挡雨。
林墨赶紧上前收拾出一间相对干净的屋子,生了火,又找了些干净的布条和伤药,先给凤临渊处理伤口。
凤临渊坐在简陋的木凳上,解开染血的锦袍,露出胸口狰狞的伤口——那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还在渗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七七被放在一旁的草垛上,小手紧紧攥着衣角,看着他胸口的伤口,眼睛又红了。
爹爹的伤口好吓人……肯定很疼……坏人!
都是坏人把爹爹弄伤的!
七七要变得厉害,保护爹爹!
凤临渊处理伤口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可听到她这几句奶气的心声,动作却顿了顿。
他抬眼看向草垛上的小不点,见她正睁着大眼睛盯着自己的伤口,小嘴抿得紧紧的,眉心的朱砂痣因为情绪激动,泛着淡淡的红光。
他沉默了片刻,对林墨道:“找件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
再弄点吃的来。”
“是,王爷。”
林墨赶紧应下,心里却越发惊讶——王爷居然主动关心这个小娃娃了?
林墨很快找来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又喊来村里一个帮忙的张嬷嬷,让她给七七换衣服、擦洗。
张嬷嬷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脸上带着几分市侩,看到七七瘦得跟个小猴子似的,又听说是从乱葬岗捡来的,眼神里就多了几分轻视。
她走上前,粗鲁地抓住七七的胳膊,语气不耐烦:“走了走了,跟老婆子去洗澡换衣服,脏兮兮的,别弄脏了贵人的地方!”
七七被她抓得胳膊生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抬头看向张嬷嬷,耳朵里瞬间传来她的心声——什么破娃娃,从乱葬岗捡来的,指不定带了什么晦气呢!
王爷也是心善,还留着她,等王爷伤好了,肯定就把她扔了!
七七眼底闪过一丝冷意,小嘴巴撅了起来,却没敢反抗——她现在还得靠凤临渊,不能惹事。
可她刚被张嬷嬷拉走,凤临渊的声音就冷冷地传了过来:“轻点。”
张嬷嬷手一抖,赶紧松开了些力道,讪讪地应道:“是,是,老奴知道了。”
七七回头看了一眼凤临渊,见他正靠在墙上,闭着眼睛养神,可那双耳朵却微微动着——他好像听到了张嬷嬷的心声?
她心里偷偷乐了——这个爹爹,好像也没那么冷漠嘛。
张嬷嬷带着七七去了后院的小厨房,烧了热水给她擦洗。
七七洗干净后,换上那件粗布衣裳,虽然宽大,却干净暖和。
她的头发被梳成两个小小的揪揪,垂在脑袋两侧,露出饱满的额头和眉心的朱砂痣,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粉雕玉琢,像个年画里的小娃娃。
等她跟着张嬷嬷回到屋里时,凤临渊己经处理完了伤口,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林墨端着一碗热粥进来,看到七七,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小娃娃洗干净了真好看。”
七七没理他,径首跑到凤临渊身边,仰着小脸喊:“爹爹~”凤临渊睁开眼,看向她。
洗干净的小娃娃少了几分狼狈,多了几分娇憨,那双眼睛更亮了,像浸在水里的琥珀。
他心里莫名的软了点,指了指旁边的小凳子:“坐。”
林墨把热粥递过来,七七接过,却没喝,而是捧着粥碗递到凤临渊面前:“爹爹,你先喝~你受伤了,要多吃饭饭才会好~”凤临渊看着她递过来的粥碗,又看了看她期待的小眼神,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了粥碗。
他没喝,而是放在了一旁,对林墨道:“再去盛一碗。”
“是。”
林墨很快又盛了一碗粥来,七七接过,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偷偷看凤临渊,耳朵里听着他的心声——这小娃娃……倒挺懂事。
她的来历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在乱葬岗?
留着她,或许……不是坏事。
七七嘴角偷偷勾起一抹笑——看来,她这“爹”是认下了。
可她刚放下粥碗,外面就传来了一阵喧闹声,紧接着,张嬷嬷的声音就尖声喊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这是贵人的住处,不许进!”
凤临渊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冷冽。
林墨立刻拔出佩剑,警惕地看向门口:“王爷,小心!”
七七也紧张地抓住了凤临渊的衣角,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戒备。
是谁来了?
是追杀爹爹的刺客,还是……那些抛弃她的极品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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