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的叶子绿了又黄,墙角的杂草枯了又长。
转眼,林守义又长大了一岁,六岁的他,行动更加敏捷,好奇心也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
家里那个小院己经无法满足他探索世界的欲望,他的目光投向了院门外那棵更高、更枝繁叶茂的老榆树。
那树上,有一个废弃的鸟窝,在义仔眼里,那就是一座等待征服的城堡宝藏。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义仔仰着脖子,眯眼看着树顶的鸟窝,心里像有只小猫在挠。
“守仁,你看那上面,会不会有小鸟?
或者……有鸟蛋?”
他用手肘碰了碰身边——尽管在旁人看来,他碰到的只是空气。
他能感觉到“守仁”也仰着头,似乎在仔细“观察”,然后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赞同”情绪。
这种无需言语的交流,是他们之间最常用的方式。
“我要爬上去看看!”
义仔宣布,小脸上写满了决心。
妈妈李秀兰正在屋里缝补衣服,从窗户看到儿子又在树下转悠,只是扬声叮嘱了一句:“义仔,别爬树啊,危险!”
“知道啦妈妈!
我不爬!”
义仔嘴上应着,眼睛却死死盯着树干上那些可供攀爬的疙瘩节疤。
妈妈的警告像耳边风,探险的诱惑力太大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守仁”,仿佛在寻求支持。
感受到的是一丝淡淡的、带着担忧的“阻止”意念。
“没事的!”
义仔拍拍胸脯,对弟弟也是对自己说,“我厉害着呢!
你看我的!”
他搓了搓小手,抱住粗糙的树干,手脚并用,像只灵活的小猴子,开始向上攀爬。
一开始很顺利,树不高,枝杈也多。
他越爬越兴奋,甚至得意地向下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一切都变小了。
“守仁!
你快看!
我爬得好高!”
他兴奋地喊着。
然而,就在他伸手去够一根看起来更结实的树枝,试图继续向上时,意外发生了。
那根树枝远没有看上去那么牢固,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树枝应声而断!
“啊——!”
失重感瞬间袭来,义仔尖叫一声,整个人从离地近两米的地方仰面摔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他能看到湛蓝的天空、晃动的树叶,以及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
恐惧像冰水一样淹没了他。
在屋里听到动静的李秀兰心胆俱裂,扔下针线就往外冲,嘴里发出凄厉的喊声:“义仔——!”
就在义仔的后背即将与坚硬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瞬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猛地感到一股柔和却有力的气流托了自己一下,下坠的势头骤然减缓,坠落的角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偏转。
仿佛不是摔在地上,而是被人轻轻放在了地上。
“噗通。”
声音不大,甚至有点沉闷。
义仔躺在地上,眨巴着眼睛,有点懵。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只有屁股墩儿着地时传来的一阵不算剧烈的麻痛感。
李秀兰己经冲到了跟前,脸色煞白,一把将儿子搂进怀里,声音都在发抖:“义仔!
摔到哪儿了?
疼不疼?
让妈妈看看!”
她手忙脚乱地检查着儿子的胳膊腿儿,生怕哪里骨折了。
义仔这才回过神来,在妈妈怀里扭了扭,龇牙咧嘴地说:“屁……屁股疼……麻麻的……”除了屁股上沾满了灰,有点疼,身上其他地方竟然完好无损,连一点擦伤都没有。
这时,隔壁的张奶奶也被惊动了,迈着小脚颤巍巍地跑过来:“哎哟喂!
怎么了这是?
我刚才好像听到孩子叫唤?”
李秀兰惊魂未定,语无伦次地说:“张婶……义仔……他从树上摔下来了!
可……可好像没事?”
张奶奶凑近一看,义仔确实活蹦乱跳的(除了揉着屁股),她也啧啧称奇:“我的老天爷!
从那么高摔下来,一点事没有?
义仔,你这运气,真是这个!”
她翘起了大拇指,满脸的不可思议,“我看呐,准是你们林家祖上积德,祖宗保佑着呢!
这孩子,福大命大!”
李秀兰这才彻底松了口气,后怕的眼泪这时才涌上来,她紧紧抱着儿子,又是心疼又是庆幸:“你这孩子!
吓死妈妈了!
让你别爬别爬,就是不听话!”
她轻轻拍打着儿子的后背,力道却满是溺爱。
义仔从妈妈怀里钻出来,站在原地蹦跶了两下,除了屁股还有点感觉,确实哪儿都不疼。
他心里的恐惧迅速被一种奇妙的兴奋感取代。
他抬头看了看那棵老榆树,又看了看刚才摔下来的地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身边空无一物的地方。
“是守仁!”
他非常肯定地大声说,小脸上洋溢着骄傲和感激,“是守仁接住我了!
我就知道他最厉害了!”
李秀兰和张奶奶对视一眼,都只当是孩子受了惊吓又在说孩子话。
张奶奶笑道:“对对对,是守仁保护哥哥了。
义仔啊,以后可不能再这么皮了,这次是运气好,下次可不许了!”
李秀兰也顺着说:“听到没有?
张奶奶说得对,不能再有下次了!”
她心里却再次划过那个念头:如果真是那个早夭的孩子在冥冥中保护着哥哥……她不敢深想,只觉得鼻子发酸。
风波过后,义仔被妈妈勒令回屋反省。
他坐在小板凳上,揉着还有点疼的屁股,心里却美滋滋的。
他一点儿也不后悔爬树,反而因为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对“守仁”的能力更加深信不疑。
晚上爸爸林建国下班回来,听说了这件事,脸色沉了下来。
他把义仔叫到跟前,严肃地训斥了一顿,重点强调了遵守纪律和注意安全的重要性。
“这次是你运气好,下次万一摔断了腿怎么办?”
林建国皱着眉,他对儿子这种“侥幸”心理非常不赞同。
义仔低着头,嘴上认错:“爸爸,我知道错了。”
心里却在想:才不是运气好呢,是守仁在保护我。
但他不敢说出来,爸爸不像妈妈,不太喜欢他提“守仁”的事。
临睡前,义仔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小声地对着空气说:“守仁,今天谢谢你啦。
不过……你下次能不能早点提醒我那树枝是坏的呀?
吓我一跳。”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那个模糊的小小身影似乎不好意思地“缩”了一下,传来一阵带着歉意的微弱波动。
义仔笑了:“没关系啦!
我知道你最好了!
我们是永远的好兄弟!”
那股温暖的、依赖的意念再次包裹了他,让他安心地进入了梦乡。
窗外,月色如水。
没有人看到,在义仔熟睡后,他枕边空气里那个本就模糊的小小身影,似乎比白天更加淡薄了几分,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每一次的“守护”,并非没有代价。
只是这代价,无声无息,由那个沉默的灵魂,一力承担。
林守义人生记录册上,“好运”又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这份好运背后的阴影,也悄无声息地,蔓延了一分。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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