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博物馆的文物修复库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总盖不住老木头与瓷器釉面混合的陈旧气息。
林砚蹲在展柜前，指尖捏着半干的麂皮布，正小心翼翼擦拭着玻璃上的细微浮尘。
他的动作很轻，目光落在展柜里那件宋代青白釉刻花梅瓶上，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尽管这“朋友”不会回应，而周围的同事也从不把他当回事。
“哟，林大‘修复师’又在跟玻璃培养感情呢？”
尖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是同组的实习生张磊，手里端着刚泡好的咖啡，身后跟着两个同事，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林砚没回头，继续擦着玻璃转角处的积灰，声音平淡：“展柜玻璃透光率影响观众看文物，擦干净是基础工作。”
“基础工作？”
张磊嗤笑一声，走到旁边的工作台前，故意把咖啡杯顿得响亮，“咱们这组可是负责二级文物修复的，你倒好，来了三个月，除了擦玻璃、整理库房，连文物修复台的边都没碰过。
王主任都说了，有些人啊，天生就不是吃这碗饭的，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另一个同事附和道：“就是，听说他还是考古系毕业的？
我看是混文凭的吧，连最基本的釉色鉴别都分不清，上次把清代的粉彩当成民国的，笑死人了。”
这些话像细针，扎在林砚心上。
他不是分不清，只是那天鉴定时，他触摸到粉彩瓷盘的瞬间，“溯史眼”突然触发——他看到的不是清代工匠施釉的场景，而是民国年间一个小作坊里，有人用化学颜料仿造清代粉彩的画面。
可他不敢说，三年前第一次发现自己能“触摸文物看历史”时，他跟导师提过，却被当成“压力过大产生幻觉”，之后他便学会了藏起这个秘密，只在私下里悄悄验证。
“干活吧。”
林砚深吸一口气，把麂皮布叠好，起身准备去整理库房的文物登记册。
他知道争辩没用，在这个讲究“资历”和“人脉”的圈子里，他没背景、不善交际，连主动争取修复机会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做这些没人愿意干的杂活。
刚走到库房门口，组长王鹏突然进来，手里拿着两份烫金邀请函，脸色比平时温和了些：“今晚有个顶级文物拍卖会，主办方邀请咱们博物馆派人去旁听，张磊，你跟林砚一起去，见识见识世面。”
张磊眼睛一亮，立刻接下邀请函：“谢谢王主任！
保证完成任务！”
转头看向林砚时，眼神又变得轻蔑，“某些人可得好好学学，别到了拍卖会上，连官窑和民窑都分不清。”
林砚攥了攥手心，低声应道：“好。”
他没指望能在拍卖会上看到什么，只当是一次普通的外出任务，却没料到，这场拍卖会会彻底改变他的人生。
晚上七点，市国际会展中心的宴会厅灯火通明，衣香鬓影。
林砚穿着唯一一件合身的白衬衫，站在角落里，与周围穿着西装礼服的宾客格格不入。
张磊早就跟几个相熟的拍卖行工作人员凑在一起谈笑风生，把他抛在了一边。
拍卖会开始，第一件拍品是明代青花缠枝莲纹碗，起拍价八十万，最终以一百五十万成交。
林砚站在后排，看着台上的文物，指尖不自觉地绷紧——他没机会触摸，却能从釉色、纹饰的细节里，隐约感觉到文物的“气息”，这是他多年研究文物养成的首觉，再加上“溯史眼”的隐性辅助，他对文物的真伪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度。
“接下来，是本次拍卖会的压轴拍品——南宋官窑青瓷梅瓶。”
主持人的声音带着激动，聚光灯瞬间打在展台上的瓷瓶上。
那瓷瓶通体青釉，釉面温润，瓶身上的冰裂纹细密均匀，看起来完美无缺。
“这件南宋官窑梅瓶，经多位权威专家鉴定，是南宋官窑遗址出土的珍品，存世量极少，起拍价一千两百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五十万！”
主持人话音刚落，台下立刻有人举牌：“一千三百万！”
“一千西百万！”
价格节节攀升，很快就突破了两千万。
张磊在不远处看得眼睛发首，低声跟身边的人感叹：“这才是真正的国宝啊，能亲眼见到就算不虚此行了。”
林砚却皱起了眉头。
他盯着台上的瓷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南宋官窑的青釉是“雨过天青云破处”的淡青色，而这件瓷瓶的釉色偏深，带着一丝现代化学釉料特有的光泽；而且南宋官窑的冰裂纹是自然形成的，纹路粗细不均，这件瓷瓶的冰裂纹却过于规整，像是刻意做出来的。
“不可能……”林砚喃喃自语，心脏突然狂跳起来。
他需要确认，需要触摸这件瓷瓶，激活“溯史眼”看到真相。
就在这时，拍卖师己经开始倒数：“两千两百万第一次！
两千两百万第二次！”
“等一下！”
一声清亮的喊声突然从后排响起，打断了拍卖师的倒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声音来源——林砚。
张磊脸色骤变，赶紧跑过来拉他：“你疯了？
别在这里胡说八道！”
林砚一把推开他的手，快步走上台，目光坚定地看着拍卖师和台下的宾客：“这件南宋官窑梅瓶是假的，是现代仿品。”
“哗——”全场哗然。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你是谁？
敢在这里造谣？！”
他是这次拍卖会的主办方负责人，也是业内有名的文物收藏家赵坤。
林砚没有退缩，指着台上的瓷瓶：“第一，这件瓷瓶的釉色偏深，含有现代化学釉料成分，南宋官窑的釉料是天然矿物调配，不会有这种光泽；第二，冰裂纹过于规整，是用人工冷冻法制造的，而南宋官窑的冰裂纹是烧制时自然形成的，纹路杂乱却有规律；第三……”他顿了顿，看向赵坤：“如果我没记错，三年前南宋官窑遗址出土的同类梅瓶，底部都有‘修内司窑’的暗刻款，而这件瓷瓶的底部，只有模糊的仿刻痕迹，根本不是真品。”
赵坤冷笑一声，走到台前，上下打量着林砚：“你倒是挺能说的。
我倒要问问，你是哪个机构的？
有什么资格鉴定这件文物？”
林砚报出市博物馆的名字，话刚说完，赵坤就笑了：“原来只是个小博物馆的实习生？
也敢来这里班门弄斧？
这件梅瓶可是经过五位国家级专家鉴定的，你一个实习生说假就是假？”
台下的宾客也纷纷议论起来，大多是质疑林砚的声音。
张磊在台下急得满头大汗，赶紧跟身边的人解释：“他就是我们馆里的实习生，平时只会擦玻璃，肯定是不懂装懂，大家别信他的！”
赵坤看向拍卖师：“把他赶出去，别影响拍卖会秩序！”
两个保安立刻上前，架住林砚的胳膊。
林砚挣扎着，目光死死盯着台上的瓷瓶，突然，他趁保安不注意，伸手摸了一下瓷瓶的瓶口——瞬间，眼前的场景变了。
他看到一个现代化的作坊里，几个工人戴着口罩，用机器给瓷瓶上釉，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南宋官窑冰裂纹制作教程”，还有一袋袋标注着“化学釉料”的粉末。
而作坊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赵坤！
“是你！
是你伪造的赝品！”
林砚激动地大喊，想要把看到的一切说出来，却被保安捂住嘴，强行拖了出去。
宴会厅的门被关上，隔绝了里面的喧嚣。
林砚被扔在会展中心的停车场，晚风刮在脸上，带着凉意。
他掏出手机，刚想给博物馆打电话说明情况，却收到了王鹏发来的微信：“林砚，你在拍卖会上的行为严重损害了博物馆的声誉，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紧接着，手机弹出一条新闻推送，标题是《博物馆实习生大闹拍卖会，质疑国宝为赝品，专家：纯属无稽之谈》，下面的评论区己经炸开了锅——“什么人都敢来碰瓷国宝？”
“这种实习生就该被开除！”
“怕不是想红想疯了吧？”
林砚看着手机屏幕，手指冰凉。
他知道，自己不仅丢了工作，还成了行业里的笑柄。
可他更清楚，那件瓷瓶确实是赝品，赵坤的背后，一定藏着更大的阴谋。
夜色渐深，林砚站在空旷的停车场里，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他握紧了拳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只剩下坚定——就算全世界都不相信他，他也要找出证据，揭穿赵坤的真面目，守护文物的真相。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对抗，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
而此时的赵坤，正坐在宴会厅的休息室里，看着手机上林砚的资料，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想坏我的好事？
你还太嫩了。”
一场关于文物真伪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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