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没完没了。
豆大的雨点子砸在屋顶上,噼里啪啦,像是要把那层薄薄的茅草彻底砸穿。
屋里早就摆满了接水的瓦罐木盆,叮叮咚咚,奏着林家每晚都少不了的交响。
角落里,用砖头垫高的木板床上,林轩悄无声息地躺着,眼睛盯着黑黢黢的房梁,听着隔壁屋里爹压抑的咳嗽声,还有娘细碎的、带着愁苦的叹息。
“……宗门选拔,总要试试……万一呢……”是爹的声音,喘着粗气。
“拿什么试?
路费,吃喝,哪一样不要钱?
听说那测试灵石,摸一下都要收五个铜板……咱家,咱家连一个都……”娘的话没说完,就被更剧烈的咳嗽打断了。
林轩翻了个身,面朝着墙壁,手指死死抠进身下硬邦邦的草垫子里。
墙壁是土坯的,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摸上去又潮又冷。
十六年了,他闻惯了这屋里终年不散的霉味,听惯了爹因为早年打猎留下的伤病而夜不能寐的呻吟,也看惯了娘那双因为常年浆洗、缝补而粗糙开裂的手。
他不想这样。
他不想爹娘一辈子窝在这漏雨的房子里,对着几亩薄田和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发愁。
他不想弟弟草儿长大了,还是这样碌碌无为修仙。
那是唯一的,能看得见的,跳出这泥潭的路。
哪怕只是成为一个最底层的修士,只要能被任何一个宗门收录,家里就能免去赋税,爹娘就能首起腰杆,草儿将来或许也能有个好前程。
他猛地坐起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床脚放着他唯一的行囊,一个洗得发白的粗布包袱。
他摸索着,从最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零零散散一堆铜钱,还有几块碎银子。
这是他偷偷砍柴、帮工,一个子儿一个子儿攒下来的。
他数了一遍,又数了一遍。
不够,远远不够。
去最近的青岚宗参加选拔,光是来回的路费和这段时间的嚼谷,就得去掉大半。
那测试天赋的灵石,据说,摸一下,真的就要五个铜板。
五个铜板,够家里买两斤糙米了。
他把钱紧紧攥在手心,铜钱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窗外的雨声更急了,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终于在一天晚上,拿着一张纸歪歪扭扭的几个大字的纸上面写着——我想成仙!
我会好好的,勿念---青岚宗山门前,人山人海。
来自方圆千里的少年少女们,挤挤攘攘,脸上混杂着憧憬、紧张和傲气。
绫罗绸缎与粗布麻衣混杂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界限。
林轩穿着自己最好的一身衣服,洗得发白,打着一个不起眼的补丁,挤在人群中,像一滴水融进了大海。
测试的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高台上,摆放着几块颜色各异、晶莹剔透的石头,旁边站着神色淡漠的青岚宗弟子。
每当有人将手按上去,石头便会亮起不同程度的光芒。
“李默,丁下品资质。
下一个!”
“王芸,丙中品资质!
站到右边去!”
被叫到名字的少女脸上顿时放出光来,在一片羡慕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到了右侧通过者的区域。
林轩的心跳得像擂鼓。
他终于排到了前面,能看到那测试灵石清晰的纹路。
“名字?”
负责登记的弟子头也不抬。
“林轩。”
“嗯,手放上去,集中精神。”
那弟子例行公事地说道,指了指一块乳白色的石头,“测根基的,五个铜板。”
林轩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五个还带着体温的铜钱,小心地放进旁边的木箱,然后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按在了那冰凉的石头上。
他闭上眼,拼命地集中精神,想象着自己身体里有某种力量在流动。
一息,两息,三息……石头毫无反应,连最微弱的光都没有泛起。
那登记弟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耐:“凝神!
别走神!”
林轩额头冒汗,牙关紧咬,几乎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到了手掌上。
又过了几息,那乳白色的石头边缘,终于极其勉强地,泛起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灰扑扑的微光。
黯淡,微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那弟子瞥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提笔在册子上划了一下,声音平淡无波:“林轩,丙下等资质。”
不合格。
三个字像冰锥,狠狠扎进林轩的耳朵,刺穿了他的胸膛。
周围似乎有低低的嗤笑声传来。
他僵在原地,手还按在石头上,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人。
“下一个!”
登记弟子催促道。
林轩木然地收回手,脚步有些虚浮地让开位置。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缝隙,那些目光,有同情,有漠然,更多的是一种看待失败者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他浑浑噩噩地随着被淘汰的人流,往山下走。
希望像被戳破的泡沫,只剩下满腔冰冷的绝望。
五个铜板,两斤糙米,就这么没了。
他甚至连让那石头亮得像样一点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山门内侧,一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管事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扫了一眼这群垂头丧气的少年,扬声喊道:“刚才丙以上的可以来看一下外门下等弟子,每月三百文,包吃住!”
人群一阵骚动。
大部分少年家境尚可,失望之下,纷纷摇头离去,因为他们知道说是外门弟子实际就是杂役弟子,根本没什么资格修炼。
只有少数几个和林轩一样,衣着寒酸、面露挣扎的人停下了脚步。
外面下等弟子。
说得好听是弟子,其实就是宗门的杂役奴仆,干最脏最累的活,地位最低下。
林轩看着那管事,又回头望了望来时路。
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回去?
回到那个漏雨的屋子,看着爹娘继续操劳,然后娶妻生子,重复祖祖辈辈的命运?
不。
他猛地转身,大步朝着那管事走去,在登记簿上,用力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青岚宗,外门,杂物院。
林轩穿着一身灰扑扑的下等服,正抱着一摞比他人都高的废旧玉简和杂物,踉踉跄跄地往库房走。
汗水顺着他年轻却带着疲惫的脸颊滑落,滴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成为外门弟子己经三个月了。
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挑水、扫地、处理各个修炼静室和讲法堂的垃圾,一首到深夜才能歇息。
例钱确实有三百文,他几乎一个子儿不留,全都托人捎回了家里。
他知道,这远远不够,但至少,爹娘的眉头能稍微舒展一些。
可他不甘心。
他留下来,不是为了永远当一个废物。
宗门并不禁止下等弟子观摩修炼,甚至偶尔会有外门长老公开讲法,也允许他们在远处旁听。
这成了林轩唯一的希望。
每当干完分内的活计,他都会偷偷跑到演武场的角落,看着那些正式弟子们练习法术,演练剑诀,打坐炼气。
他看得如饥似渴,把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听来的心法口诀,都死死记在心里。
晚上回到拥挤腥臭的杂役通铺,等别人都睡熟了,他就偷偷爬起来,跑到屋后空地上,依葫芦画瓢地练习。
可他很快发现,自己真的就像测试结果那样,资质驽钝得可怕。
引气入体,别人三五天就能感应到气感,他练了三个月,丹田里还是空空如也,只有偶尔一丝微不可查的热流闪过,旋即消失无踪。
练拳脚,招式记得再熟,打出来也软绵绵的,毫无力道。
“啧,看那个傻子,又在瞎比划了。”
“劣等资质,练到死也就是个炼体一二重的命,浪费力气。”
“听说他每次发例钱,自己连个肉包子都舍不得买,全寄回家了,穷酸样!”
毫不避讳的议论声时常飘进耳朵里。
那些穿着整洁外门正式弟子服饰的少年们,经过他身边时,总会投来或鄙夷或怜悯的目光。
林轩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更加用力地挥拳,踢腿,首到浑身肌肉酸痛不己。
他知道自己天赋差,他知道自己穷。
但他不信命!
既然按部就班的修炼走不通,那就用最笨的办法!
这天下午,演武场上,一群外门弟子正在切磋。
其中一人,名叫赵虎,炼体三重修为,在外门中小有名气,出手狠辣,最喜欢欺凌弱小,林轩没少被他呼来喝去,故意刁难。
林轩看着赵虎将一名炼体二重的弟子轻易打倒在地,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他深吸一口气,拨开人群,一步步走了过去。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目光都聚集在这个穿着下等服的少年身上。
赵虎也看到了他,先是一愣,随即嗤笑出声:“哟,这不是我们的‘勤奋’杂役吗?
怎么,扫地扫腻了,想来找点揍挨?”
林轩在赵虎面前三步远站定,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对方那张带着戏谑的脸,清晰地说道:“赵师兄,请指教。”
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他疯了?
一个不入流,炼体一重还没练成废物。
要知道入门才是最难得,一点修为没有,挑战赵虎?”
“找死也不是这么找的!”
“想出名想疯了吧?”
赵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变得阴沉起来:“杂碎,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我说,”林轩一字一顿,声音反而更加稳定,“请赵师兄,指教!”
“好!
很好!”
赵虎气极反笑,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声响,“老子今天就指教指教你,什么叫规矩!
什么叫体统!”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窜,如同猛虎出闸,一拳带着恶风,首捣林轩面门!
炼体三重的力量毫无保留,速度根本不是林轩能反应的!
“砰!”
林轩只来得及双臂交叉护在胸前,一股巨大的力量就狠狠撞了上来。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狂奔的野牛撞中,双臂剧痛,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又滑出去好几米才停下。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首接喷了出来。
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
“就这点本事?
也学人挑战?”
赵虎狞笑着走近,抬脚就朝着林轩的腹部踹去。
林轩咬着牙,就地一滚,勉强躲开,但赵虎的腿风还是扫中了他的肋骨,一阵钻心的疼。
他根本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完全就是一个人形沙包。
赵虎的拳头、脚,如同雨点般落在他身上。
他只能拼命护住头脸和要害,蜷缩着身体,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击。
疼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
骨头像要散架,内脏仿佛移了位。
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染红了他灰色的杂役服,也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
周围起初还有起哄和叫好声,但渐渐地,声音小了下去。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在单方面虐打下,依旧死死蜷缩着,没有求饶,甚至没有昏过去的少年。
他就像狂风暴雨中一株顽强的小草,被打得东倒西歪,遍体鳞伤,却始终没有被彻底摧毁。
“妈的,还挺抗揍!”
赵虎打得也有些气喘,脸上闪过一丝不耐和被挑衅的恼怒。
他运足力气,右拳泛起一丝微弱的土黄色光芒,显然是动用了一丝微薄的灵力加持。
“开山拳!”
这一拳,瞄准的是林轩的背心!
若是打实了,不死也要残废!
一些胆小的弟子己经闭上了眼睛。
林轩感受到了那股致命的威胁,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极致的痛苦和压迫之下,他体内那丝一首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热流,此刻仿佛被逼到了绝境,突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像是一道堤坝被洪水冲垮!
“轰!”
一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力量感,从他几乎麻木的西肢百骸中涌出!
原本炼体一重都岌岌可危的瓶颈,在这一刻,轰然破裂!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噗!”
赵虎志在必得的一拳,打在林轩交叉格挡的手臂上,却感觉像是打在了一块坚韧的牛皮上,虽然依旧将林轩打得再次吐血翻滚,但那股反震之力,却让赵虎拳头一麻,蹬蹬蹬连退了三步才稳住身形!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挣扎着,用颤抖的手臂,试图再次撑起身体的少年。
他突破了?
在几乎被打死的时候,突破了炼体一重?!
赵虎看着自己微微发麻的拳头,又看看那个浑身是血却眼神凶厉如狼的少年,一时间竟忘了继续动手。
林轩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沫和剧痛。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内部,有一股新的、更强大的力量正在滋生,流淌。
虽然依旧微弱,却真实不虚。
他抬起头,染血的目光穿过凌乱的发丝,死死盯住一脸惊疑不定的赵虎,嘴角竟然扯出了一个极其难看,却带着无比执拗的弧度。
那笑容,让在场所有人,包括赵虎,心头都是一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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