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晚在清晨五点半准时醒来。
这不是生物钟,是刻在骨子里的警醒。
新的“工作”开始了。
她走到衣帽间,手指掠过一排排昂贵却陌生的衣裙,最终停在一件浅杏色的真丝连衣裙上——资料显示,这是林月最偏爱的颜色和款式。
换上裙子,对着镜子,她开始练习。
唇角上扬的弧度,不能太满,显得过甜;不能太浅,显得疏离。
要恰到好处,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反复调整,首到脸部肌肉微微发酸,才终于找到一个让镜中人既像林月,又隐约保留一丝姜晚影子的笑容。
这很危险。
她知道。
保留自我是危险的,但完全抹杀自我,会更可怕。
下楼时,傅琛己经坐在餐厅主位。
晨曦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周身镀上一层冷硬的金边。
他正看着平板上的财经新闻,手边是一杯黑咖啡。
姜晚在他对面坐下,姿态是昨夜反复观看视频后揣摩的优雅。
佣人端上早餐,精致的西点,配着一壶红茶。
她端起白瓷描金的茶壶,手腕微倾,滚烫的液体制成一道优美的弧线,注入杯中。
动作流畅,带着一种被精心训练过的韵味。
傅琛的目光从平板上抬起,落在她的手上。
“茶叶,”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她只用95度的水冲泡,第一次浸泡58秒。”
姜晚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杯中的茶水晃出一圈细微的涟漪。
“抱歉,傅先生。”
她放下茶壶,声音平稳,“我下次会注意。”
他没有回应,视线移回屏幕,仿佛刚才只是纠正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
这顿早餐在沉默中开始,也在沉默中结束。
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玻璃渣上行走,必须小心翼翼,不能行差踏错。
……早餐后,傅琛去了公司。
姜晚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时间。
但她知道,这自由也是牢笼的一部分。
她回到房间,再次打开那个装满林月的平板。
这一次,她看的不是笑容和姿态,而是林月的“内核”。
林月喜欢古典乐,尤其是钢琴。
她毕业于顶尖艺术学院,主修油画。
她热衷于慈善,曾亲自前往山区支教……每一个标签,都像一座高山,横亘在姜晚面前。
她只是一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孩子,学的是更务实的金融,为了生活奔波,艺术和慈善对她而言,是奢侈品。
下午,傅琛的助理送来一架昂贵的斯坦威三角钢琴,安置在空旷的客厅里。
“傅总吩咐,林月小姐最擅长肖邦的《夜曲》。”
助理一板一眼地传达指令。
姜晚坐在冰凉的琴凳上,看着眼前黑白分明的琴键。
她儿时学过几年电子琴,仅能弹奏简单的曲子,与“擅长肖邦”隔着天堑。
她抬起手,生疏地按下一个琴键。
“哆——”突兀的单音在空旷的客厅回荡,显得格外寂寥。
她尝试着弹下一小段记忆中的《致爱丽丝》,指法笨拙,错音连连。
“停下。”
冰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吓了她一跳。
傅琛不知何时回来了,站在客厅入口,眉头紧锁,显然对她制造的噪音极为不满。
“你在弹什么?”
他走近,强大的压迫感随之而来,“林月不会弹这种……不入流的曲子。”
姜晚的手指从琴键上滑落,攥紧了裙摆。
“对不起,傅先生。
我需要时间练习。”
“你没有太多时间。”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宽容,“傅家不需要一个连表面功夫都做不好的摆设。”
摆设。
这个词比“替身”更伤人。
它彻底否定了她作为“人”的价值。
他转身离开,没再多给她一个眼神。
姜晚看着他那冷漠挺拔的背影,一股混合着屈辱和无力的寒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她必须更快地“成为”林月。
否则,连做“摆设”的资格都没有。
……傍晚,婆婆周明慧来了。
她看到客厅里的钢琴,又看了看姜晚依旧难掩疲惫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
“小晚,陪我去花园走走。”
傅家的花园被打理得如同植物园,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周明慧走在前面,声音温和却有力。
“小琛那孩子,心思重。
他认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停下脚步,看向姜晚,目光慈祥却通透,“他把你当成月月,那是他的执念。
但你呢?
你把自己当成谁?”
姜晚心头一震。
周明慧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像一位真正的长辈。
“孩子,别在这座华丽的笼子里,把自己弄丢了。
无论他要求你做什么,记得,你的心是你自己的。”
这番话,像一道暖流,注入姜晚冰冷的心田。
在这个家里,终于有一个人,看见的是“姜晚”,而不是“林月”的影子。
她鼻尖微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妈。
谢谢您。”
……深夜,万籁俱寂。
姜晚被一阵极轻微的、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惊醒。
不是幻觉。
声音来自楼下客厅。
她鬼使神差地披衣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二楼的旋转楼梯口,向下望去。
清冷的月光透过玻璃窗,洒在漆黑的斯坦威钢琴上。
傅琛坐在琴凳上,没有开灯。
他背对着她,挺拔的背影在月色中显得有些孤寂。
他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缓慢地、生疏地移动着,弹奏的,正是那首姜晚下午弹得磕磕绊绊的《致爱丽丝》。
他的琴技显然也谈不上高超,甚至比姜晚好不了多少,音符同样断续,带着一种笨拙的认真。
他一遍又一遍,固执地重复着那一小段旋律。
姜晚屏住呼吸。
她忽然想起资料里的一个细节:林月的钢琴,是傅琛亲手教的。
所以,他现在是在用这种方式,怀念那个由他亲手“塑造”,又骤然逝去的月光吗?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口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
她悄悄退回房间,重新躺下。
黑暗中,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断续的、笨拙的琴音。
傅琛。
这个冷酷、苛刻、把她当作摆设的男人。
原来,他心底也藏着这样笨拙而固执的温柔。
只是,这温柔永远与她姜晚无关。
她闭上眼,将那不该有的酸涩死死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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