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我的指尖凝固了。
手机手电筒那道惨白的光柱，像是舞台上唯一的追光，将我、枕头，以及那根长长的黑发，圈定在了一个与周遭黑暗隔绝的、令人窒息的空间里。
我的手指在抖，抖得几乎捏不住那根头发。
它比我想象中要更坚韧一些，在我的指尖和冰冷的空气之间，勾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
我甚至能闻到一股极淡的、类似于洗发水的香气，混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仿佛来自梦境里的腐朽霉味。
这根头发是从哪里来的？
我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惧下，反而爆发出了一种近乎疯狂的、想要寻求合理解释的冷静。
一个一个的可能性，在我脑中闪现又被飞速否决。
是某个女同学来过我们宿舍，不小心掉的？
不可能。
宿舍楼十一点就锁门了，宿管阿姨严防死守，绝不可能有女生能在半夜溜进来。
更何况，我的床铺除了我自己，根本没人会碰。
是我从外面带回来的？
比如在食堂、教室或者路上，不小心沾在了衣服上，然后睡觉时蹭到了枕头上？
这个可能性听上去合理一些，但很快也被我推翻了。
那根头发就那么首挺挺地、孤零零地躺在我枕头的正中央，姿态舒展，完全不像是不小心蹭上去的。
它更像是……被人从头上取下，然后工工整整地放在了那里。
是室友的恶作剧？
这个念头让我心里一动，随即感到一股更深的寒意。
我猛地扭过头，将手机的光束扫向宿舍的另外三个床位。
李浩侧躺着，背对着我，被子被他踢开了一半，露出印着卡通狗的睡裤。
斜对面的张博睡姿一如既往地端正，像个准备接受检阅的士兵，被子盖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一个头，黑框眼镜被他规规矩矩地叠好放在床头的书本上。
我上铺的赵磊则蜷成了一团，翻了几下身子，大概是被我吵醒了，没了睡意，平时他睡觉时嘴里总在模糊不清地嘟囔着什么“守高地”、“一波了”之类的梦话。
我想着应该不可能是他们的恶作剧，就算是他们搞恶作剧，他们从哪里去弄这么一根完整的长发？
李浩的女朋友远在千里之外，张博是个除了学习对其他事一概不感兴趣的单身狗，赵磊更是个连跟女生说话都会脸红的宅男。
我认为去掉李浩，我们宿舍就成了“和尚庙”。
所有理性的解释都被堵死了。
那么剩下的，就是那个我最不愿意承认，也最无法理解的……唯一的解释。
这根头发，来自那个梦。
来自那个穿着红嫁衣，问我“你看见我了吗”的女鬼。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轰然炸响。
我的心脏疯狂地抽搐起来，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
一个梦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出现在现实里？
这完全违背了我二十年来建立起的所有认知！
我死死地捏着那根头发，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想把它扔掉，或者烧掉，仿佛这样就能把所有不祥和诡异都一并抹去。
但最终，我没有。
我有一种强烈的首觉，这根头发很重要。
它是我遭遇这一切的唯一物证。
我小心翼翼地从书桌上抽出一张干净的纸巾，将那根长发仔细地包裹起来，再打开我上着锁的抽屉，把它塞进了一本厚厚的专业书里。
做完这一切，我才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虚脱般地靠回了床头。
这一夜，我再也没能睡着。
我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里，像一具僵硬的尸体。
我的听觉被放大了无数倍，夜晚时间一点点过去，李浩的每一次鼾声，张博的每一次翻身，窗外树叶的每一次摇摆，甚至楼上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滴水声，都像重锤一样敲打着我脆弱不堪的神经。
我害怕，怕那句幽怨的戏腔会再次响起。
我害怕，怕一睁眼，就会看到那个惨白的影子站在我的床尾。
我甚至不敢闭上眼睛，生怕一闭眼，就会再次坠入那个被惨白月光笼罩的、没有尽头的巷子。
我就这样睁着眼，但还是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当第一缕灰白色的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时，我首先醒了过来。
宿舍里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
“哎哟我去，脖子要断了……”赵磊打着哈欠从上铺爬下来，一边揉着脖子一边往厕所走。
李浩也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拿起手机开始给他女朋友发早安信息，脸上挂着痴汉般的笑容。
张博则永远是第一个收拾妥当的，他己经戴上了眼镜，正在往书包里塞着今天上课要用的书。
“林舟，你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张博看了我一眼，有些意外地问，“你眼圈怎么这么黑？
昨晚没睡好？”
“啊……是啊，做了个噩梦。”
我含糊地应着，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又看鬼片了吧？”
李浩发完了信息，从床上探出头来，一脸“我早就看穿你了”的表情，“跟你说了你那小胆儿就别挑战高难度，非不听。
怎么样，昨晚是不是梦见贞子从你电脑里爬出来了？”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有接话。
我该怎么跟他们说？
说我梦见了鬼片里的女鬼，她还问了我一个问题，然后点了一下我的额头？
说我醒来后，在枕头上发现了一根不属于我们任何人的长头发？
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或者是在开一个极其无聊的玩笑。
李浩会笑我一整天，赵磊会说我游戏打少了胡思乱想，而张博，他大概会扶一扶眼镜，用他那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然后冷静地建议我去看心理医生。
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在这件事上，我是一个人。
这种孤立无援的感觉，比昨晚的恐惧更加让我感到寒冷。
我默默地起床，洗漱，换衣服。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宿舍里的一切都沐浴在温暖的光线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赵磊在抱怨昨天的排位赛，李浩在讨论中午要吃什么，张博在催促我们快点别迟到。
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到让我觉得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觉。
如果不是抽屉里那本夹着纸巾的专业书，我几乎就要相信自己真的只是因为看鬼片而精神衰弱了。
一整个上午的课，我都心不在焉。
教授在讲台上讲着什么“边际效用递减”，那些理论和公式在我眼前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乱码。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那部电影，《红衣梦》。
这件事的源头，就是它。
我必须搞清楚，那到底是一部什么样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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