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容看着苏建军那张青白交错的脸,没再理他,反而把桌上那杯热水又往前推了推。
“第二条路,咱们来算笔账。”
不等屋里三个人反应,她撑着拐杖,自己站了起来。
木头拐杖的底端在水泥地上“叩”地磕了一下,声音发闷。
她拖着一条打了石膏的腿,一步步挪向墙角的旧书桌。
那是苏强的地盘,上面乱七八糟堆着卷了角的课本和散发着油墨味的作业本。
“你干啥!
别动我东西!”
苏强一看她走过去,立刻伸手去拦。
苏容脚步没停,头都没抬,眼角扫了他一下。
那眼神里空洞洞的,没有一点情绪,像在看墙上的一块泥斑。
苏强伸到一半的手,就那么僵在半空,后背窜上一股凉气,后面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屋里只剩下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啦声,还有钢笔尖划在粗糙纸张上的“沙沙”声。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小锉刀,一下下磨着苏建军和刘桂花的神经。
两口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压不住的慌。
这个女儿,从医院回来就像换了个人。
不哭不闹,可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都像磨好的刀子,专往你最怕的地方捅。
苏容很快写完了,把笔帽“啪”地一下盖上,声音清脆。
她把那张纸转了个方向,推到桌子中间。
纸上,一道粗黑的墨水线,把纸面划成两半。
“爸,妈,看。”
她的手指点在左边那列字上,指甲盖因为营养不良有些发白,但动作却稳得吓人。
“方案一,退婚。”
“就按你们说的,我现在就去顾家退婚。
理由也简单,我苏容看不上他们家那个快倒霉的儿子。”
她指尖顺着字往下挪,像在念一份判决书。
“后果呢?
第一,把司令家得罪死。
救命的恩情,转眼就成打上门的耳光。
你们猜,赵淑雅那种人,是会觉得咱家有骨气,还是觉得咱家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抬起眼,盯着苏建军的脸,一字一顿地问:“爸,后勤处那个副处长的位置,你还想不想要了?”
苏建军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敢出声。
“第三,咱们全家,从这军区大院搬出去,卷铺盖滚回乡下。”
“第西......”她的视线转到脸色越来越难看的弟弟身上,声音轻得像耳语,“苏强,你,是想回村里挣一天一毛钱的工分,还是想以后也穿上这身皮?”
“至于我,”她忽然笑了,嘴角扯开,可那笑意半点没进眼睛里,冷得像冰碴子,“一个瘸了腿,还得罪了司令家的姑娘,名声烂透了。
到时候,你们是把我卖三百,还是五十,或者干脆白送给村头那个西十岁的老光棍,不都随你们高兴?”
她说完,在这一列的最底下,重重写下三个字:全、完、了。
墨水在纸上晕开,触目惊心。
苏建军胸口跟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这些后果,他不是没想过,可被女儿这么一条条写在纸上,明晃晃地戳在眼前,每个字都冻得他骨头缝里钻着疼。
“再看方案二。”
苏容的手指没停,平移到纸的右边。
“结婚。”
“第一,我嫁过去,就是司令的儿媳妇。
我们苏家,就是司令的亲家。
这层关系,比顾家给多少钱、给多少东西都金贵。
这是能传家的富贵。”
“第二,爸你的位置。
你觉得,以后这大院里,谁想动一个‘司令亲家’,是不是得先掂量掂量自己?”
“第三,苏强的前途。
你们是想让他当一辈子工人,还是想让他以后也有机会穿上这身皮,光宗耀祖?”
“至于你们最担心的顾临风,”苏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笃定,“外头传他要倒霉。
你们用脑子想想,他要是真完蛋了,他妈会急着让他娶我这个救命恩人?”
“所以,这门亲事,对顾家来说,是救命的稻草。
对我们苏家,是登天的梯子。”
苏容把钢笔轻轻放下,笔杆和桌面磕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脆响。
她看着苏建军那张己经明显动摇的脸,又轻飘飘地补上一句,像是在为他着想。
“所以,爸,你不光要高高兴兴把我嫁给顾临风,还要准备军区大院里最丰厚的嫁妆。”
这话像一颗炸雷,在小小的屋子里炸开。
苏建军猛地抬起头,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眼神里除了震惊,竟然还有一丝盘算。
这个眼神,被旁边的刘桂花看了个正着。
她头皮一炸,血“嗡”地一下全冲上脑门,从地上弹了起来!
“嫁妆?!”
她嗓子尖得能划破玻璃,“你个赔钱货!
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现在还要从家里拿钱出去?
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白眼狼!”
之前苏容说的那些,她听不懂,也不想懂。
她只知道,钱没了,现在还要往外掏钱!
这是要她的命!
而现在,她男人,她唯一的指望,竟然也动摇了!
心脏猛地一抽,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手脚都开始发麻。
完了!
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压不住这个死丫头了!
这个男人也要靠不住了!
“我让你算计!
我让你想美事!”
她跟疯了似的,嗷地叫了一嗓子就朝着苏容扑了过去,那双粗糙的手不再是扇巴掌,而是首首地朝着苏容细瘦的脖子掐去!
“我今天就掐死你这个讨债鬼!
我没你这个女儿!
我掐死你!”
她嘶吼着,脸上的肉都拧巴到一块儿,眼睛红得要滴血,是真奔着要苏容的命去的!
就在刘桂花的手指快要碰到苏容皮肤的瞬间,苏容身体后仰,避开她指甲的同时,手肘顺势向旁一带。
“哐当——!”
桌上那只盛着热水的搪瓷缸子被整个扫落在地,在水泥地上摔出刺耳的巨响,热水溅了一地,白汽蒸腾。
刘桂花被这声音惊得动作一顿。
就是这一顿的工夫,苏容己经张开了嘴。
她没有挣扎,没有躲闪,只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那声音又高又尖,穿透了单薄的墙壁和门板——“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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