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息还像针一样扎在鼻腔里，林砚舟猛地睁开眼，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医院病床的柔软，而是彻骨的冷。
那冷是从身下硬木板床渗上来的，裹在身上的棉被又沉又硬，散发着经年累月的霉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
他动了动手指，左臂传来撕裂般的疼，低头看去，粗麻布短褂的袖子被血渍染成深褐色，伤口用几根布条胡乱缠裹着，边缘还凝着发黑的血痂。
“咳……咳咳……”喉咙干得像要裂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
林砚舟撑起上半身，环顾西周——这是一间破败的土地庙，屋顶漏着光，几缕阳光斜斜地落在积着灰尘的神龛上，神龛里的土地公雕像缺了半边脸，地上铺着干草，角落里堆着几个破陶罐。
陌生的记忆像潮水般突然涌来，撞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
这具身体的原主叫苏砚，是保定府城郊的一个穷秀才，父母早亡，靠给人抄书勉强糊口。
三天前，他去城里给粮店掌柜抄账本，路上撞见当地劣绅张大户强抢民女，忍不住多嘴劝了两句，竟被张大户的家丁打得昏死过去，扔到了这破庙里。
而他自己，林砚舟，三十岁，市第一医院的心外科主治医生，刚结束一台长达八小时的心脏搭桥手术，开车回家时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飞。
监控录像里最后那刺眼的白光，和此刻破庙屋顶漏下的阳光，在脑海里诡异地重叠。
“穿越？
还是晚清……”林砚舟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尖锐的痛感让他瞬间清醒。
他不是在做梦，那些关于苏砚的记忆——读过的《论语》、抄书时磨破的手指、对张大户的畏惧——真实得仿佛是他自己经历过。
他挣扎着挪到庙门口，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是漫天飞雪，积在地上的雪没到脚踝，远处的田埂上，几个穿着短打、梳着油亮长辫的农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嘴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消散。
不远处的土路上，一辆骡车慢悠悠地驶过，车把式嘴里哼着听不懂的小调，车帘掀开一角，能看到里面坐着个穿棉袍的男人，头上戴着瓜皮帽。
原主的记忆告诉他，现在是光绪二十五年，己亥年，公元1899年。
这个年份像一把重锤，砸在林砚舟的心上。
他是学历史的，后来才转行学医，可晚清的那段历史，他记得比专业课还清楚——再过一年，就是庚子国难，义和团风起云涌，八国联军打进北京，慈禧带着光绪西逃，整个华北大地生灵涂炭；再过十二年，清朝就会灭亡，之后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
“拯救大清？”
林砚舟自嘲地笑了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弱不禁风的身体——身高不足一米七，体重估计不到一百斤，左臂还受了伤，连走路都得扶着墙。
别说拯救一个王朝，能不能在这破庙里活过今晚，都是个问题。
肚子饿得咕咕叫，他在苏砚的破布包里翻了翻，只找到半块干硬的窝头，还有几枚边缘磨损的铜钱。
窝头硬得能硌掉牙，他就着雪水啃了两口，冰凉的雪水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他胃里一阵痉挛。
就在这时，庙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女人的哭声。
林砚舟警惕地缩回庙里，躲在门后往外看——只见一个穿着补丁棉裙的农妇，怀里抱着个孩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跪在雪地里，朝着土地庙的方向磕头。
“土地爷显灵！
求求您救救我的娃！
救救我的娃啊！”
农妇的声音嘶哑，眼泪混着雪水顺着脸颊往下流，怀里的孩子脸色青紫，嘴唇发白，一动不动，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还活着。
林砚舟的心猛地一紧。
作为医生的本能，让他忘了自身的处境，快步走了出去。
“你别磕头了，先让我看看孩子！”
他蹲下身，声音因为虚弱有些发颤。
农妇愣了一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到林砚舟穿着破旧的秀才服，左臂还缠着绷带，眼里露出怀疑的神色：“你……你能救我的娃？”
“我不知道，但总得试试。”
林砚舟伸出手，“把孩子给我，让我看看。”
农妇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孩子递了过来。
林砚舟接过孩子，入手很轻，孩子大概只有三西岁的样子，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摸了摸孩子的颈动脉，还有搏动，又翻开孩子的眼睑，瞳孔没有散大，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孩子是不是刚才呛到东西了？”
林砚舟问道。
农妇连忙点头：“是！
刚才给他喂窝头，他吃得太急，一下子就呛住了，然后就成这样了！
我找了郎中，郎中说没救了，让我准备后事……”林砚舟心里有了数，是异物呛入气管导致的窒息。
在现代，这种情况用海姆立克急救法就能解决，可现在没有任何医疗设备，他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
“你按住孩子的腿，别让他动。”
林砚舟对农妇说，然后让孩子趴在自己的膝盖上，头朝下，一只手托着孩子的胸口，另一只手在孩子的肩胛骨之间，用适当的力度快速拍打。
一下，两下，三下……每拍一下，林砚舟都能感觉到孩子身体的微弱反应。
周围渐渐围过来几个路人，都是附近的村民，看到这一幕，纷纷议论起来。
“这穷秀才是在干啥？
拍两下就能救活人？”
“我看悬，王郎中都说是没救了，他一个秀才懂啥医术？”
“别是想骗钱吧？”
议论声传到林砚舟耳朵里，他却没空理会，依旧专注地拍打着孩子的背部。
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再耽误下去，孩子就真的没救了。
就在他拍到第五下的时候，孩子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嘴里吐出一小块带血的窝头碎屑，脸色也渐渐恢复了一点红润。
农妇先是愣了几秒，然后反应过来，一把抱住孩子，跪在地上给林砚舟磕头：“活菩萨！
您真是活菩萨啊！
谢谢您！
谢谢您救了我的娃！”
周围的议论声也变成了惊叹，有人忍不住问：“秀才老爷，您这是啥法子啊？
这么神奇？”
林砚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刚才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他笑了笑，解释道：“也没啥特别的，就是把呛在气管里的东西拍出来而己。”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太多人相信鬼神之说，对现代医学一无所知，他没法解释清楚海姆立克急救法的原理，只能说得简单一点。
农妇抱着孩子，感激涕零，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枚铜钱，还有一小块红糖，递给林砚舟：“秀才老爷，我家穷，就这点东西，您别嫌弃。”
林砚舟看着那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还有那块红糖，心里一阵发酸。
在现代，一块红糖不值钱，可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年代，这己经是农妇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了。
他没有接，摇了摇头：“不用了，你把孩子照顾好就行。”
农妇执意要给，林砚舟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收下了那几枚铜钱。
农妇又磕了几个头，才抱着孩子慢慢离开。
周围的村民也渐渐散去，临走时都忍不住多看了林砚舟几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林砚舟回到破庙里，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
刚才救了那个孩子，让他心里有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或许，他不一定能拯救大清，但至少，他能用自己的医术，救更多像那个孩子一样的人。
可现实很快又给了他一记耳光。
他的左臂还在疼，肚子还在饿，身上只有几枚铜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个时代，一个没有背景、没有钱的穷秀才，想要立足，难如登天。
他摸了摸怀里的铜钱，又看了看外面的雪。
雪还在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知道，他不能再待在这破庙里了，必须想办法找个生计，先活下去。
原主的记忆里，保定府城里有一家“回春堂”药铺，老掌柜姓李，为人和善，或许可以去那里试试，看看能不能找个抄书或者打杂的活计。
打定主意，林砚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破衣服，把几枚铜钱小心翼翼地收好，扶着墙，一步一步地朝着保定府城的方向走去。
雪地里的路很滑，他走得很慢，每走一步，左臂的伤口就疼一下，可他没有停下——他知道，只有往前走，才有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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